小钟儿 [复制链接]

第4版()
专栏：

　　小钟儿
蔡迪
柳树发芽了！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小钟儿跑到树底下，才那么几步，就出了满头大汗。他把小棉袄一脱，往树底下一摔，用手一抹脸，手上的土沾上汗，立时划了一脸黑道道。银锁、黑妮、林小瞧见他这鬼模样，拍手大笑，气得小钟儿拾起一块土坷垃打过去，偏巧村长走过来，不歪不斜正正打在村长的脚上，村长站住吆喊他：“小钟儿！你又淘气啦！”小钟儿正没好气，要想狠狠回一句，突然看见村长旁边还跟着一个个子不大的女同志，圆圆的脸，圆圆的一对晶亮晶亮的黑眼睛，朝着他们笑。钟儿楞了。村长一边朝前走，一边回头跟他说：“这就是你们的新老师，明天上学去吧！”
一提上学，可碰上小钟儿的心病了。他今年十一岁，爸爸参加解放军三年多了，家里还有妈妈和一个老爷爷。妈妈因为爸爸不在家，特别心痛他，爷爷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小孙孙，也特别心痛他。妈妈因为钟儿在外边净挑皮闯祸，要揍他，爷爷护着；爷爷因为钟儿不好生干营生，要揍他，妈妈护着。小钟儿摸着这个门道，在家天不怕地不怕，到了外边还是什么也不怕，成天领着孩子们玩，什么掏鸟蛋啦，骑大花狗打仗啦，打炮楼埋地雷啦……各式各样的办法，一天搞一个样。别的孩子常受他的欺侮，可是又喜欢和他玩，因为他的花招多。小钟儿一来就拍着胸脯吆喝：“来呀！”黑妮、银锁、林小一大群孩子，就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跟他玩去了。学校的教员顶讨厌他，因为他淘气，净领着孩子们把课堂闹得一团糟，去年小钟儿才上学没多久，有一天，那个王老师正往黑板上写生字，小钟儿早学的不耐烦了，偷偷的把这几天捉来的一篓篓蜢蚱，一下子放出来，忽拉拉就飞了一课堂。银锁跳起来就抓，黑妮蹦起来就赶，小娃娃吓得直叫老师。王老师回过身眼睛瞪得铜铃大，什么也不问，一把拉过小钟儿，不加教育，只狠狠地责备一番。从那回起，小钟儿特别恨学校，不满意老师，他是死活不上学了！这回新教员又来了，小钟儿的心病也又患了。可是这个小先生也真怪，放了学，帮助这家收拾纺车，帮助那家推碾子，写信，嫂子大娘的认了一大堆。小钟儿的心也就更揪得紧了。就怕小先生进他家门来。那天吃罢后晌饭，村长来了，小钟儿咬着下嘴唇，蹲在窗根底下偷听，村长说：“明天开学了，早点叫小钟子起来上学呀！”爷爷答应着，回头对妈妈说：“钟儿妈，明早叫小钟起来上学啊！”
小钟儿一听爷爷说上学，心里可有点慌。可是，没办法，第二天一早就被妈妈叫起来上学去了。
小钟儿上了学，头两天埋着头学写字，过两天家里门板上、墙上、水缸上到处都写上了歪歪扭扭的“中国人”。又过两天，个个“中国人”旁边，又写上了斜斜倒倒的“小中儿”。又过两天字旁边又画了一大片人头、小狗、大毛驴。小钟儿上学腻烦了。吃罢早起饭，看见村长他们正往村东去挖大渠，人可多啦！小钟儿跑去看烘火，这串串那串串，一会太阳就正了，他忙着往回走，忽然看见大榆树上有个大黑猫，瞪着圆眼睛，朝着他咪呜咪呜的叫，他急急忙忙上树去抓，大黑猫更伶巧，轻轻一跳就下树跑了，小钟儿也忙着翻下树去追，追呀！追呀！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太阳可斜了。他垂头丧气的往家走，半路上碰见黑妮，黑妮一见他，就羞他：“逃学啦！小钟儿！”
第二天爷爷送他来上学，一进课堂门，人家早上课了。爷爷嘱咐小先生：“先生，替我管教管教他，要管的严一点！”爷爷走了，小钟儿走到座位跟前，大伙眼睛都盯住他，钟儿心里卜通卜通跳，使劲看先生，害怕要受羞辱。可是小先生也没立眉毛也没瞪眼睛，光叫小钟儿坐下，叫大伙照旧学开路条。小钟儿心更乱啦，好容易盼到课上完，小先生却把他叫到黑板跟前，她笑着对大伙说：“我给大伙念个快板吧！”大家高兴得喊好，小先生就念了：“哥哥爷爷挖大渠，姐姐妈妈送粪去，钟儿逃学捉黑猫，黑妮念书又识字。大家说说这俩个谁好？”小钟儿头一回脸红了，拉着小先生手说：“先生！别念了，我可不逃学啦！”
逃学的毛病治好了，小钟儿又出了新花招。他打王木匠那里拾来好几块小木头，又找了一把小刀刀，把木头剜过来剜过去，就剜成了一个小棺材，谁要一跟他打架，他就一跺脚，把小棺材拿出来一幌：“我把你装进棺材里埋了！”他就蹲下捻一块土坷垃装进棺材，又用手刨个小坑坑，把棺材埋进去，一边埋土，一边念叨：“林小！林小！进了棺材活埋了。”气得林小直啼哭跑去找先生告状。放学以后，小先生拉着小钟儿，坐在台阶上，问他：“钟儿，先生喜欢谁呀？”钟儿翻了翻眼睛，低下头小声说：“喜欢兰英、银锁、黑妮！”“为什么呀？”“他们好生念书识字。”“先生喜欢钟儿吗？”小钟儿小声的说个“不”，先生又问他：“为什么呀？”“我又逃学又挑皮。”小先生笑了，用手摸着他的头说：“钟儿学好，先生就喜欢钟儿。”“可是我什么也学不好呀！”“你不是会用木头剜小棺材吗？先生教给你拿木头剜小杓杓吧！这个有用，这个就好。”小先生拉钟儿进屋去，给他画好样子，小钟儿就剜起来了，才两天工夫，他就剜得挺象样了。小先生就找出几个小学生，编成一个剜木杓杓小组，大家因为小钟儿剜得好，就选他当了小组长。小钟儿多高兴呀！念完了书就教别人剜木杓杓，再不淘气了。学习也加劲了。
有一天，爷爷跑来求小先生开个路条，小先生跟小钟儿说了说，他就一笔一画的给爷爷开了一个路条，爷爷拿过来横着看看竖着看看，欢喜得眼睛笑成一条缝了！他说：“先生，你真行了！还有一桩事，你还得费心，钟儿回了家不爱干活了，还得改改。”小先生送出爷爷去，两个说了半天话，小钟儿心里又嘀咕起来。
晚上，小先生来了，妈妈把炕桌抹得干干净净的，又摆上一盏油灯，灯焰一闪一跳的，照在小先生脸上一片明，她的眼睛更亮，笑窝更深了，小钟儿看看先生，看看妈妈，看看爷爷，心里又想不通了：“这是干什么呀？”爷爷跟小先生推让半天，就说了：“今天咱们开个家庭会吧！个人说说个人的意见。”妈妈头一炮发言说：“我这两天作饭，不是贴饼子就是蒸干粮，不会省着过日子，没打算，往后锄三遍时候没的吃就糟心了。”小钟儿一边听着妈妈、爷爷提意见，一边在小心眼里打算盘；想了半天才说：“我给妈妈提个意见吧！妈妈不爱上民校，连给爸爸写信都不会。”后来爷爷也给小钟儿提意见了：“小钟儿说得对，钟儿妈不识字又不爱上民校可不好，钟儿妈种地受苦别的妇女比不上这可比小钟儿好，小钟儿回了家不爱干活，可比不上你妈。”妈妈也说：“钟儿一回家撂下书包，就出去玩了，你看人家黑妮，回了家就帮他娘扫地！”小钟儿一边听，一边偷看小先生。他的脸又红了，意见提完，全家人又商量了种地过日子的计划。末后，小先生又帮助小钟儿作了个上学识字回家干活的计划，小钟儿心想：“瞧着吧！下回开会准得叫爷爷夸夸才行。”
过了几天，小钟儿走过大街上，看见黑板报跟前围了好多人，兰英姐姐正给大伙念哩！小钟儿一走过去，银锁、黑妮都拍起手来。小钟儿张大嘴瞪着眼睛一看，上边好些“拦路虎”。兰英姐姐说：“我再念给小钟儿听听吧！”她慢慢的又念了：“家庭会议真叫好，爷爷耪地锄草，妈妈喂猪捡苗，钟儿作个小计划，打柴抬水更勤劳！”上了黑板报够多光荣呀！从此小钟儿一天比一天变了，放了学，回家就忙着帮妈妈喂猪、抬水，水缸满了，又挎起小粪筐拾粪去了。黑妮再也不羞他，见了他就叫他小模范。
过了大秋，小钟儿不光会开路条，会打算子，还给爸爸写了一封信：“爸爸，你好吗？妈妈、爷爷都好，我也好，今年庄家（稼）强，马牙棒子一个棒吹（棰）长，小猪棍棍（滚滚）圆，爷爷说今年日子好过了，吃穿不愁了，妈妈说爸爸放心吧！在前方多杀几个鬼子，大家高兴。小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