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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怎样熬过来的?——真实的纪录之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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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49-08-27
第5版()
专栏:

  俺怎样熬过来的?
——真实的纪录之一
严辰
提起俺呀,扎根就受屈,进了这门,没享过一天福。
俺原是民晋的,怎么能老远觅主(寻婆家)觅到这里?还不是年头赖,家里活不了,被人卖来的!
他爹家里穷,在本乡本土说不上媳妇。这里住房的回民晋,他奶奶托她顺便给说上一个。住房的存了心,找到俺娘,花言巧语的说:
“这样的年头,靠点榆叶、麻仁,将就七天八天还成,要长了不把人拖垮?你那样利落,偏偏这上头傻,把十四五岁的大闺女藏在家里,要她陪你一起饿死哟!俺给带到北沿,好好觅一个主,保管高宅大院,有吃有穿,那边尽是水浇地,一亩顶这里五六亩收成,那不胜比在家里强得多?”
横说竖说,娘想想没法,就说:“你带去就带去吧,觅不到主,在路上管饭的钱算你赔,能寻上主唠,那边给多少钱从里边扣除。”这么的,俺就离开了家,离开了娘,跟着住房的走了。
她赔饭钱?她还能觅不上主?她早给他奶奶说好啦。他家不是地主,当然没有高宅大院,地倒是水浇地,可是租着人家的,光景不好过,和俺家一样受剥削,就强个没遭上坏年成。他奶奶拿不出钱,东求西恳的,揭了七十块钱,到俺娘手里,才剩了三十块,媒人却挣了四十。看她嘴说得蜜甜,心可是比乌煤还黑咧!
十四五岁的人,不懂个百么!要侍候爷爷、奶奶,俺孩子还有爷爷、奶奶,头上两层大人;加上他爹兄弟四个,这么一大家子人,什么活都要俺做,真是忙不过来。
每日白天做家里活、地里活,黑夜别人睡得“轩呼打呼”的,俺还要抱一大堆“股节”(棉卷)到地窨子里去纺。地窨子比家里暖些,可也冻得手僵脚麻,不是个滋味。这堆“股节”纺完了,才能回去睡。
家里穷,他爹在外揽活,也不济事;俺呢?过秋拾秋,过麦拾麦,春天拾榆钱,秋天拾棉花,拾萝卜、拾柴火。成年拾搭那些,还成年吃不上饼子。
爹爹说:“这么一大家子,才三四亩‘嘎咕’地,再过不下了。还是分分嘴吧,各人找各人的吃喝。”
到哪儿找吃喝?还不是有的揽活,有的挎了个花生篮子,有的穿起二尺半,走远了再没个音讯。
分家那会儿,俺有了三个孩子,连他爹,俺,五口子,住一间小房。这小房你也看到了,才一丈见方,矮矮的土墙,盖上些草,抹上些泥,算是个家,也没按过门,也没有个窗户。——用两根棒棒一横,算是个窗户,门呢?从来不见一片木片,冬天挂个草扇挡挡风,夏天就豁拉着个口。房里除了一个炕占去多半,炕边埋一个锅,旁边放个盛水的瓮,再就什么也没啦。要有,房子里也装不下。
这房原是娶俺那年盖的,说是新房,比起财主家的牲口屋还差多呢!那会还勉勉强强喂着个毛驴,有一回毛驴棚坍了,毛驴也喂到俺屋里,更转不开身了。我又要喂孩子,又要喂毛驴,孩子哭,毛驴叫,晚上也不得放心睡觉。
以后毛驴卖了,孩子又多起来了,一家八口子,全挤在里面,炕上只两条破被,一条被盖四个人,这个一牵,那个一扯,连肚也盖不住。趁孩子们睡定,俺还得纺线,赶集上卖了能换个油盐。纺车放哪里?也就是放在炕角呗,还有什么地方好放的!
俺扎根占的这小房,到如今直占了二十八年。
他爹会死受,可没个心眼,揽活养不活一家子,要做个小买卖吧,他帐数又不清,连个秤也认不得。有什么法,俺个娘们就顶汉子跑搭开了。
俺上石门挖煤,到岗头去卖。晌午卖掉,再赶石门,每回背百十来斤,走几十里地,常常得恋(摸)二三十里的黑才到家,第二天天不明,又得赶岗头。
日本鬼子占了石门,背煤也困难了。鬼子站岗又不懂话,到点数(时间)才让出岗,你告诉他家里有孩子等着要吃奶,鬼子却说:让他撕拉撕拉(死了死了)的!等得出岗了,大块的煤又不让拿,你得先打碎了装在麻袋里,说是家里烧的才让背走。
那会鬼子讲配给,乡下什么也缺,俺也带过颜料,带过洋火……。带颜料得把洋铁筒扔了,要不有声音容易查出,把颜料散包扎在裤筒里。洋火把盒子扔开,也打散了带。要查出来,小心你的性命!鬼子那会,把老百姓那里当人看待哟?
俺还到正定去推过盐,一早起推了个小车,吱吱扭扭的。过滹沱河要趟水,半里多宽的河面,可不是玩儿的。高高地卷起了裤脚,水还是把裤溅湿了。人走在水里,摇摇幌幌地作不了主,不知河底哪一处高,哪一处低,一个失脚,吓出一身冷汗。
趟完水,又得走三里宽的一片沙滩,沙松松的,一脚踩下去埋到膝盖,这条腿拔起,那条腿又陷进去,费上多大的劲,才迈开半步路。心里尽着急,头上直冒汗。还得顾着车,别让它侧过一边,要不盐撒了就本也赔啦。
这么瞎跑搭,能弄一斗是一斗,能弄五升是五升,糊住嘴算不错。遇上阴天下雨,跑搭不了,还不要饿两天!
那年大水,娘家淹了,老娘和他大舅二舅逃到这里,住了两天,我紧巴巴的养活不起,大舅去石门拉洋车,以后把二舅、老娘也领去。娘家就剩俺爹一个人,眼瞎了,没人管他,活活地饿死在家里。等水平了,老娘他们回去,爹身上都长蛆啦。
才过三年,娘家又遭蝗灾。怎么办呢?大舅狠狠心当兵走了。老娘来俺这里住了二十多天,看看俺也没吃的,想走,眼肿得不能走,那是饿得虚火啦。他爹说:“再住三天大家没得吃的,不是还得走?”
老娘到东边要了一阵饭,十月天又来,她说:“妮!再来看看你,俺要回家了,往后不知还能不能看到你哩。”俺给了她一斗糠,三升米,两碗盐,把身上的夹袄也脱给了她。她在外面风吹雨打,有一顿没一顿的,年纪又大,回家十七天就死去,真是再不能看到了。二舅买不起棺材,把娘装到躺柜里埋了。
二舅接了老娘的衣钵,也来北沿要饭,碰上鬼子赶他去挖沟,被打死在那里。
老娘家一家子饿的饿死,病的病死,打的打死,算绝了。唉!旧世道走到那都没有穷人的活路。
这个家呢?也是穷跑搭苦撑。别的不说,吃是头一款。看着人家地主老财袖拢个手,啥都不干,却挖面有面,挖米有米,真叫人可恨!俺租了地主一点地,忙碌一年,全都落到别人的囤里,要接种下年,还得一手先缴粮(上打租),一手才能接文书。想想地主老财多会盘算,多心狠,怎么能不宽的越弄越旺,紧的越弄越转不开呢!
往年过了秋,就成天要打算,说饼子吧,一月吃几个,一天吃几个,一人吃几个。——有咧不嫌,没唠就数着个哩!——这么穷算精算,算到开春二月,也就什么也没了。
有一年跑搭得欢些,年成也不赖,在集上化二千元买了个小猪,喂了喂过年杀了。俺说他爹,多少年没尝过腥味,今年过年也让孩子吃半块肉。那半个卖了,留下半个煮了煮,临过年还不了地主的债,又把熟肉卖了。
吃的顾不上,还能顾穿的?拣点布片就是个衣,拾点棉花才是双鞋。那年冬天冷得俺黑小受不了,抱着个肩尽哆嗦。西头满囤的小子认了(过寄)俺哩,他去当兵,把破夹裤给了黑小。他没个袄,当家子混章给黑小说:“黑小黑小,你给大伯叩过头,给你想法弄件穿的去!”他领了黑小到巴巴蛋家,对巴巴蛋说:“你穿上了新袄,可舒坦呀!你看人家黑小冷得过不了年,只当可怜,把旧的给了他吧!”黑小这算没有冻死。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还会想起来,那日子不知是怎么挨过来的!
去年二月解放的这儿。
解放军和顽固军正好是个背对背。顽固军在时,夏天俺卖西瓜,他们就成天来吃西瓜,就象俺是偷来的。不给钱别说了,吃得不甜还要发脾气,这些顽固蛋不败叫天没有眼睛。
解放军来了,可和和气气的,不叫大娘不说话。有个做工作的老马同志,也常来俺家坐,看俺不好过,一定要找一个布袋,去给弄二斗粮食。——那会闹减租减息了——俺还有变天思想,怕吃了得罪人家。他说:“你怕啥?犯这个罪,犯那个罪,还犯饿死的罪呀!什么规矩全是地主老财定下的,咱们要把它翻个得底过!”
今年土地改革,俺脑筋打开了,参加了农会,斗倒了地主,还当了农会委员。不积极,人家能选上俺哪?
这会分到了两间房,置了点家什,瓮挑桌椅抬的,宽宽畅畅,象了个人家,孩子也分了点穿的,再不发愁冬天冻得打哆嗦了。黑小要了件“翻身袄”,成天披着不舍得脱。
分了点地,乐得他爹和孩子成天长在地里,干活也有了劲。过麦熟那会,人家香油白面吃上了,俺们还吃了三百多斤山药粉渣;吃高粱饼子,也掺着糠和山药叶。晌午给孩子们稀不稀稠不稠的做点面糊,比起早先,就算不赖。
人家说:“翻了身,你还吃糠咽菜的干吗?”
他爹说:打的麦子,翻过来掉过去还是那两圪垛,先得省着过年过节吃;再说,正要牲口干活的时候,让牲口吃点红高粱,干起来有劲,俺们细点省点,换上点糠,人苦点不吃紧。
俺说:俺每年受苦受惯了,有了吃的也舍不得。物件搁着不吃,心里也欢喜,往后不要向地主借贷了。再说,就算有,宽绰点不好呀?省下钱,置得事件,娶得媳妇。
说是娶得媳妇吗?这会不着急,孩子还不算大。发家生产要紧,俺想积点钱,买个水车,把地打整的好好的,多打粮食,日子宽绰了,要媳妇不费难:
今年才分地,还缓不上气来,往后就能沉住底了。看过了三年俺这日子要不赶过人家,算俺没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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