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夫洛夫先生百年生日 [复制链接]

第7版()
专栏：

　　巴夫洛夫先生百年生日
陆志韦
一提到巴夫洛夫，不免教人惭愧。他从二十五岁开始研究生理学，六十多年没离开岗位。等到苏联政府为他建筑崭新的试验室，他已经有点精神不济了。拿科学的物质条件来说，他一辈子，在末了的几年，在苏维埃政府之下，才享了一点福。他老是在坚苦奋斗，甚至于饿着肚子，把稀少的食粮让给狗吃。在列宁格勒的冬天，既没有煤火，又没有灯光，那是十月革命后不久一段艰苦时期中科学工作者的生活。我们来纪念他，并歌颂他的新鲜的发现，我们应当为友邦庆贺。
巴夫洛夫从不自称为心理学家，好象用不着我们这些自称为心理学家的来送这隔壁人情。可是他的著作里老是提到“心理”。帝俄时代的心理学是从德国、奥国学来的。变态心理学是从巴黎学来的。老先生年青的时候，单知道中欧的心理学有马赫主义跟白伦他诺主义的两派，都是神秘得要不得的。他学医出身，当然会觉着夏奈派的变态心理学还有点出息，他可从没上过佛洛依脱的精神分析的圈套。他会否认那时候的心理学，是势所必然的，然而他梦想不到他的工作会帮助二十世纪的客观心理学奠定了基础。在他自己看来，从研究消化分泌转变到研究大脑皮质的功用，不过是在生理学范围之内把问题扩大了。那时候客观心理学正在萌芽。直到一九○七年，才由一位俄国科学家正式提出来那个名词。那位科学家名叫裴希脱勒夫。他的学说也从狗的行为出发（冷的刺戟会引起呼吸器官的特种反应，用别的刺戟代替冷的刺戟，照样会引起那反应）。裴先生的书间接的传到美国，开创了华真派的行为主义。巴夫洛夫呢，他根本不愿意谈到行为的系统。他只是在试验室工作，从一个科学问题牵引到第二个科学问题，孜孜不倦的。到了一九○九年，才有人把他的工作介绍到美国。那时候客观心理学的历史条件已经具备。并且巴先生对于动物行为的见解确实比裴先生的来得精密。然而行为心理学并不能充分利用他的试验成绩。行为心理学只建筑在粗浅的“交替反应”（或译“制约反射”）那一个现象的基础上，并没提到巴先生的关乎“激动”、“抑制”、“皮质全部的功用”那些理论，好象心理学只依靠交替反应那部书的第三章就吃着不尽了，其余从第四章到二十一章都是可有可无的。总而言之，华真派的行为主义是跟着裴先生走的，不是谨慎小心的跟着巴先生走的。美国的客观心理学从新回到试验室里，那全靠后起的人。其中最重要的是拉希来。他把吐腺反应的研究从狗搬到人类。他又把刺戟反应的关系、动物学习的现象，推索到大脑皮质，那才真正发挥了巴氏的精神。他又证明刺戟不是沿着固定的神经路线发泄为反应，大脑皮质的运用是整体的（或是整个区域的），不象电线网似的。巴氏在他的大著作的第二十二章里说过：“我们故意的忽略了那可以辩论的问题，就是激发跟抑制那两个基本作用实在位置在什么地方，也不想把他们放在神经组织的两个单元的任何一个之上，就是神经细胞跟神经结（单独神经细胞中间的纤维联接）”。巴氏开始研究的时候，正是神经结最风行的时候。从此可见后来客观心理学的发展何以不能归功于英国的反射研究，或是德国的无脊椎动物的朝向研究；何以九九归原，他首先要感谢俄国的交替反应。
行为主义一方面退回试验室，又一方面他可以摇身一变变为商业广告，人事管理。这更不能不教我们想到巴氏的为人。他不会从一个问题拉拉撒撒的谈到另一个性质不同的问题。比如说，他从不用狗的反应来推测人的反应。他的大著作里最后一章才说到人。就在那一段文章里，我们可以看出他说话何等谨慎，又是何等随便。理论是理论，推想是推想。那部书是一九二六年根据一九二四年的演讲稿写成的。在这以前，二十五年之中，他没有讨论过交替反应的整个系统，他并且说明过去为什么不谈系统。
巴氏后来当了苏联科学院生理学试验所的所长。他的工作可以在美满的物质条件之下继续下去了。早年的试验，有的也许得用更精细一点的设备来重做一次。这在我们敬仰巴氏的人未免有点为他抱屈，可是在从奋斗创造世界的老前辈，他自己未必那样看法。那时候，他年纪快近八十了，何况又经历过多少年的苦难。我见过他在那时候照的一张相片，他还在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