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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革命战士之死 哭五弟田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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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49-09-28
第8版()
专栏:

  一位革命战士之死
 哭五弟田沅
田汉
当我提起笔想写一写五弟田沅的时候,他已经安眠在天津八里台乌家窑墓地快半个月了。我是这样不敢触起这悲哀。
五弟是一九三八年由上海经武汉到延安的。那以前,他因参加上海反帝工作,又因受我牵累曾被捕入狱达一年之久,直到抗战前才放出来,在狱中他甚至受过电刑,把身体给国民党反动派磨折坏了。
他是在瓦窑堡抗大加入党的。因他到过日本,一九三九年底在延安敌训班受训。一九四○年一月调晋东南野战政治部敌工部工作。五月间又调到山东游击纵队敌工料。在敌后困难环境中备尝辛苦。一九四二年六月间山东纵队取消,成立山东军区,他在军区政治部敌工部工作,参加分局调查研究室敌伪研究股。一九四四年任鲁南军区政治部敌工科科长,直到打完日寇为止。其后敌工科改联络科,他仍任科长。一九四七年十一月调到第二军分区。
一九四八年二三月他要求南下。一度调华野随军学校。淮海战役前分派到前方,任第八纵队营教导员。那时他已经有病了,左颚上忽长一肉瘤,他起先不甚在意,仍带病工作。直到我军在碾庄消灭了黄伯韬兵团,又追敌到宿县,他实在不能支持了,才请求休养,离开了部队。
他被送到野战卫生部,由那里,又送到中原军区第一军分区第一卫生处开刀。结果不好。住了两个多月转到开封国际和平医院,住了一月,开刀电疗皆无大效,又转到北平,入协和和北大医院,因病已深,都被拒绝了。住在军委会招待所,无计可施只有待毙。他痛苦不堪。想冒险回到家乡看看母亲,因此把军马也缴还了。适通讯员亦病,不能照顾他,便由招待所送到陆军医院。那里的张大夫给了他许多安慰,和亲切治疗,他又渐觉有回春之望。我从欧洲回便是在陆军医院见到他的。曾和洪深、丁瓒两兄及另一吉大夫到医院找张大夫仔细谈过,吉大夫又亲为检查,才知此病是恶性筋骨瘤,全世界尚无特效治疗法。初起时可开刀拿掉,到现在耽误过久病菌已随血液转移,竟是绝望,张大夫的安慰不过医生们善良的谎言罢了。
因为和他隔别了十一年信也不曾通过。多次托到解放区的朋友打听也不得结果,我母亲是只当他在艰苦战斗中早已牺牲了的。于今兄弟又得重逢,应该是多么欢喜。万不料情形竟如此意外,如何不想从绝望中替他找一线生机呢?我曾把他的情形报告给毛主席周副主席。他们的亲切关怀表现了高度的阶级友爱,值得我们兄弟感谢不忘!副主席回信说:
“手书到后即转军委会卫生部傅连璋副部长,并告其邀同周泽昭院长去往诊视田沅同志。傅同志曾以电话告我,田沅同志所患非疔毒而为恶性瘤。我当告以不管如何应立即送往北大附属医院,用X光试看,并同时通知你一道前往。一切治疗料理要军委会卫生部负其全责。此病已成难治之症,革命兄弟十年奋斗,你之难过自在意料之中,惟望你多方探询,看有无其他办法可想。如有所得望即告我,以尽最善努力。”
因为副主席的命令,五弟由陆军医院移到一度被拒绝过的北大医院。在这里受了将近一月的X光治疗。也是在这里我曾和他谈过一些话,大体了解了他这十一年间的经过。他曾慨然地说:“我若不到解放区来,不知会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现在真是脱胎换骨了。有几桩事可以告慰你们。第一,我经过严格的整风。在整风的过程中我不知有多少晚不能成眠。现在我的思想方向总算搞准了。不会犯什么大错误。第二,我在经济上从来丝毫不苟,虽则我手里也经过很多的钱。第三,我以前在男女问题上不能说没有犯过错误,但自到解放区这十一年我从不曾接近过女人。”关于后者在上海时我知道他曾有过一些痛苦,但他四十五岁了,不曾结过婚,当然没有留下儿女,作为他的长兄我是倍加难过的。我曾问他为什么不结婚。经过长期的阶级教育和与连队弟兄同甘苦的他又另有其想法。他说:“革命战争进行期中广大员兵不能结婚,家里有老婆的也不能回去重聚,我这算得了什么。”又他住陆军医院时我见病房里苍蝇蚊子甚多,要给他挂一床蚊帐。他指同房病友们说:“他们都没有,我不要突出。”人家说他党性很强,我想从这些地方也可看出的。
我明知他回春无望,曾给过他精致的手册,要他趁卧病中把这十几年的事写下来。起先他没有写因为他很乐观,觉得以后总有机会写,后来是想写而没有气力写了。他几次谈到我们一家人的得失,我说过去了的事别谈了吧。他认为“不问过去也是不对的。将来有机会应该好好地检讨一下。”他批评我过于重感情,于人于己都不知吃多少亏。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去看他,他说:“你一定很忙,这样要耽误工作的。我若不病,我也很忙。”有几天我真因事忙没有去。他又托看护打电话找我。去时他颇为哀切地说:“你几天不来我又有点想你。”在敌后苦斗十年不见亲人,他如何不想多见我几次。我听了心里无限惨然。
他最后批评我是在天津中央医院。也是因北大医院的胡大夫们的介绍,说天津恩光医院的金显斋大夫是瘤科专家,又有镭锭治疗设备,主张一试。得副主席批准,他又被送到天津,寄居中央医院。隔了十余日五弟来信,说脸上脱去的皮已都长好,医生做好开刀准备,要我即日赴津。我到天津看他果然精神好得多了,脸上瘤子也似乎消了许多。及问金大夫才知情形完全相反。瘤子已转移到内部,据云经X光照视及抽血检查知肺部亦有瘤,肋骨且已软化。面部开刀已无必要。因此我第二天看了他一下,依俞珊女士的推荐又想找一位中医萧老先生,就回北平来了。隔几日接了他的信,责备我不重视主要任务。说我赴津的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他的病。不应该对医生全无交代便回北平。他又说:“死就死吧,我不愿在这里吃磨床饭,虚费人民的钱。”他一封致傅副部长的信也如此说。傅副部长回信安慰他,要他安心静养,不要以费用为念。从此他没有信来了。碰得不巧,那些日子我自己也染了寒疾,萧老先生找到了,正交涉把他接回北平,便接得他危笃的通知。
八月二十九日晚十时到津,翌晨八时半到医院,他已是瘦骨一把,维持着困难的粗大的呼吸。因瘤毒转入后脑,神智也不大清了。韩大夫扶着他说:“田同志,你看谁来了?”我也连叫“老五”,他已不能睁眼只嘴略动而已。急回招待所做各种准备,医院的电话来了,报告沅弟辞世。时为三十日上午九时。他以其最后的毅力总算支持到我来见了他一面。
据俞珊女士说她由平回津曾去医院看他,人还很清楚,他只想病好后南下工作顺便看看母亲,又说“开刀后至多养两个月便可南下,身体坏了,部队的事是不能搞了,只想做做市政工作。”他想他至少还可以工作二十年。他是真不愿轻易死去而愿为人民尽最后一点气力的。他的遗物病院没有交给我,不知他的本子上留什么话没有。我这里还留有他给母亲的信,这信我是不预备转给她老人家的:
“母亲:
哥哥说您的身体很康健,儿现遥祝您福寿康宁,永无灾难。十余年不见慈颜,又不通音信,怎不叫您胡想我生死不明呢?儿自离开膝下,先到陕北,在延安约二年即到敌人后方山东,在山东和敌人斗了八年,和国民党斗了两年。在这十年中算是不错,没有给敌人打死,也未负过伤。但吃的苦头不少。吃苦是应该的。妈,儿现在是脱胎换骨的人了。可惜母子不能马上见面。
妈,现告您一事。您不要难过,儿现在害了病在北方治疗,只有等到那天好,那天才能回家。妈,好好保重身体。
此外满舅蒋二舅请代儿问好,专此敬祝福安          
                 儿寿麟”
他所属的野战军的上级也很了解他。陈毅将军说:“我在军部见过他,他是一位很老实工作的同志。”昨天又承陈将军给沅弟写了墓碑,还附了这样的信,我想这是足安慰五弟于地下,也足以鼓励广大老老实实为人民革命服务的同志们的:
“令弟田沅同志因战斗积劳尽瘁人民事业,同辈闻之莫不伤痛。不要任何代价,不附带任何条件,为人民服务,流最后一滴血,吐最后一口气,这是革命家的最高品质,田沅同志是其中的一个。这样的人,人民将永远纪念他们。我们后死者的任务便是继续完成先烈的未竟事业。我写这封信来表示对田沅同志的哀悼,你谅能准许作为我们共同的誓言,去共同完成新的革命战斗任务。致革命的敬礼
陈毅谨启
九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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