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藏民的思想变化——西北旅行通讯之四 [复制链接]

第3版()
专栏：

　　一个藏民的思想变化
——西北旅行通讯之四
本报记者 力文
感谢夏河（即拉卜楞）各民族民主促进会的罗德干同志。经过他的介绍，我认识了远方赶来的西康的藏民。几次的细谈，使我了解到他是怎样的由惧怕共产党解放军，转变为相信共产党，向共产党倾诉了多年来压在心底的冤屈。
自拉卜楞继续南行，深入草地一千五百余里的地方，是西康北部的××部落。这儿和其他藏区一样，藏民男子有酷爱枪枝的习惯，不论家中多么穷苦，总是想尽办法，弄到一枝枪，也只有“钢枪快马”，才为别人看得起。
在这儿，有个名叫歇尔狗的藏民。几年以来便省吃俭用，盘算着弄到一枝好枪。拉卜楞接近内地，枪枝较贱，歇尔狗便计划去拉卜楞买枪。可是拉卜楞已经驻扎了解放军，于是部落里流传起一些谣言，有的人劝阻歇尔狗：“听说共产党把东西抢光，还要杀人。”但是也有人说共产党待百姓好。不过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共产党解放军。歇尔狗买枪的心急，终于邀约了几个伙伴，赶着牛，驮着羊毛、狐皮等货物，向拉卜楞进发了。沿途又听到不少的风言风语。走到了离拉卜楞还有五站（五百余里）路的哈尔德地方，歇尔狗和伙伴们计议，把牛和货停留在此地，由歇尔狗和另一伙伴乔罗，先轻装去拉卜楞作一番试探。
歇尔狗曾来过拉卜楞，观光过拉卜楞大寺。“共产党不是烧庙灭教吗？”他耽心高大辉煌的大寺，不知被破坏成什么样子。当歇尔狗走到拉卜楞近郊的时候，出乎意外地愣住了。拉卜楞大寺完整无损地耸立在夏河岸上。阳光映射着赤壁金瓦，显得大寺格外堂皇富丽。他紧张的心情，似乎宽松了些，也更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街上驻扎着解放军。歇尔狗不敢到街上去，虽然他老婆的姐姐柔母吉的家就住在拉卜楞街上。歇尔狗悄悄地在寺院（位拉卜楞市区西郊）中一家认识的喇嘛处住下了。不久，柔母吉在“丛拉”（寺院前一块买卖交易的场所）遇到了歇尔狗。她的丈夫撒奴（一个解放后新参加工作的贫苦藏民）请歇尔狗到家中吃饭。歇尔狗仍不敢走街道，从村外绕道到了撒奴家里，他心神不定地怕碰到解放军，没谈几句话，便忙回寺院了。当歇尔狗二次走到撒奴家中时，看见了房子里坐着一个穿灰色军装的解放军（新区群众把工作同志都看为解放军，下同）。歇尔狗的脸色马上变了。撒奴却向他介绍：这位同志叫罗德干，也是藏民，家是西康人。罗同志流利的藏话，减少了歇尔狗的恐慌。老罗还向他解释：不用怕解放军。我在解放区干了十几年。我不是闭着眼睛参加的。解放军不好，我早就回西康了。可是，歇尔狗仍是半信半疑，顺口支吾着，赶忙退出门外。
这次会面后，歇尔狗怀疑撒奴：大概是“被解放军收买了”。“军队从来就是要马要牛，那有不糟践老百姓的？”撒奴曾几次找歇尔狗，一连三天未得和他见面。
正逢黄教始祖宗喀巴大师的诞辰节，这天，拉卜楞寺格外热闹起来了。六大扎仓（即大寺）、十八囊钦（大活佛的公馆，全寺大小经堂佛殿全部开放，僧俗男女群众均可任意观瞻，到处是拜佛观光的男女人群，歇尔狗也高兴地随着大家到处观看。忽然，六个穿军装的解放军过来了，歇尔狗心情又紧张起来，他留神地观看这六个人的动静。铁桑郎瓦扎仓（全寺最大的经堂）的堂前，摆列着成千双的长筒皮靴，领头的一个身材高高的解放军，一行六人，很注意地绕过皮靴，小心谨慎地走上铁桑郎瓦札仓的阶台（藏民习俗，不论僧俗到经堂念佛，均把皮靴脱于堂外，任何人不得从皮靴上面迈过），当进入铁桑郎瓦札仓的门口时，又一个个把帽子摘下来（藏礼，进入经堂佛殿均须脱帽），在歇尔狗眼里，六个解放军全很善良，他没想到竟会有这样尊重老百姓习惯的军队。当天晚上，白天的见闻老是在歇尔狗脑子里打转：“亲眼见到解放军真好啊！”“这几个人好，解放军是不是都好呢？”又忽然想到：“解放军会不会先甜后苦呢？”
撒奴又来邀歇尔狗了，并告诉他，罗同志在家中等着，愿和他交朋友。歇尔狗仍有些疑神疑鬼，却也没躲闪推辞，便跟着撒奴来了。半路上，撒奴告诉他拉卜楞解放前后的情景：“拉卜楞未解放时，也有坏人造谣，现下全看到事实了，解放军的纪律好，借东西如数归还，用坏了还赔补。过去常见国民党的军队行凶打人，解放军来到没人敢打骂人了。过去出负担，有钱有势的人有面子，可以少出不出，穷人没钱，把锅都给揭走了，共产党解放军来到，恶人不敢作恶了，穷苦老百姓抬头了。”这些话打进歇尔狗的心里，他听得很入耳。
在撒奴家中，老罗、歇尔狗和撒奴，盘坐在炕上，围着茶桌喝茶，歇尔狗第一次和穿军装的“官长”平坐在一起，心中总有些不安，但也有几分高兴。他们无拘束地谈家常，渐渐的歇尔狗敢于提出疑问了：“是你自己愿意加入的，还是强拉走的？”歇尔狗问老罗。老罗说：“红军从俺那里路过，俺一同参加红军的有四、五百名，都是自愿的。”接着，老罗向歇尔狗介绍了自己在解放区的见闻：“我曾在内蒙古工作过，蒙古和藏区差不多，当地老百姓很穷苦，国民党又糟踏得厉害，土匪很多，要饭的人很多；现下，在那里赶走了国民党，坏蛋打倒了，老百姓掌了权，生活改善了，过去当地一般老百姓又黄又瘦，只能吃到奶渣、酥油，现下能吃到黄米干饭了，将来咱藏区也和蒙古一样，都过到好光景。”撒奴也顺口插了一句：“以后解放军到了你们那里，你该好好向老百姓解释，不要听坏人造谣。”歇尔狗听得入心了，连声答应着“好！好！”
歇尔狗并没有完全去掉疑惧，当老罗送他到村头时，他指着大街问：“这条街，能走不能走？”老罗又笑着向他解释了一阵。
歇尔狗第一次在拉卜楞大街走动了，他随着撒奴穿过大街，走向民族民主促进会。柔母吉也来了，柔母吉的表妹金藻也来了，还有当地的两个贫苦藏民。刚走进屋里，柔母吉、金藻便对歇尔狗说：“都是听了坏蛋造谣，我们也和你一样，害怕过共产党解放军，我们亲眼看到了共产党，才知道共产党是真心真意帮助藏民翻身啊！”
喇嘛们也对歇尔狗说共产党解放军好，又听到男的女的都说好，他心里想这样多人说好，大概共产党是真好。
端上饭菜时，歇尔狗又提出一个疑问：“听说解放军来了不论回藏汉民都得吃猪肉，是怎么回事？”金藻心直口快：“这还不是坏蛋造谣，拉卜楞藏民多，也有回民汉民，你可以每人问一下；你们那里少数坏蛋不是说共产党烧庙灭教？！你在拉卜楞大寺住了好几天，亲眼看见喇嘛念经，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歇尔狗也渐渐活跃起来了，有说有笑，民族民主促进会为招待这位远方来客，顺便做了几个菜，歇尔狗美美地吃了一顿，他开玩笑地说：“我这个穷藏民也有人看得起了，过去只会吃‘糌粑’，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好饭啊！”
吃饭前撒奴曾向歇尔狗介绍了墙中央挂着的毛主席像：“蒋介石和恶人一条心，共产党和咱劳动人是一条心，毛主席是咱藏民的救星。”歇尔狗望着和蔼可亲的毛主席像，他在埋怨自己了，共产党对百姓这样好，不该听信谣言，把牛和货停放在哈尔德，落个往返白跑路。
两天后，正在拉卜楞大街上走动的罗德干，被歇尔狗一把抓住了。歇尔狗向老罗提出了一个要求：“你们墙上的毛主席像，能不能送给我？”
“可以！可以！”老罗为这个远方藏民的热情所感动了。
没等老罗的话说完，歇尔狗拉着老罗走回促进会机关。
老罗把毛主席像交给歇尔狗。歇尔狗不知怎样来表达心中的欢喜，他双手举起毛主席像放在自己的额上（这是藏民对最有信仰的活佛的礼节），喃喃地说道：“毛主席赤堪本那忍、贾卡汉吞木起、得毛忍那”（大意为：有了毛主席，全中国就平安了）。
老罗送歇尔狗走出门外，歇尔狗回转身再三嘱托老罗，“罗德干！解放军什么时候到西康？你告诉解放军，一定要到我家来啊！”
一九四九，十二，二十五于拉卜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