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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鸿鸾禧”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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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0-02-26
第5版()
专栏:

  谈“鸿鸾禧”
  艾青
“鸿鸾禧”也叫“棒打薄情郎”,是旧剧里面比较生活气息很浓,人物性格鲜明,语言生动的一个剧本。
这个剧本的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叫莫稽的穷秀才,为饥寒所迫,僵卧在乞丐头金松家的门前,快要死了,被金松的女儿玉奴看见,玉奴可怜他,把他救到家里,给他豆汁浆喝。金松没有儿子,就把莫稽留下,并把玉奴许配给他。结婚后,玉奴勉励莫稽继续发奋用功,又陪同莫稽到京里投考,一路上的生活都由金松讨饭来维持。莫稽考中了进士,他的心变了。他想到自己将要显贵,贵而忘贱,就瞧不起作为乞丐头的金松和他的女儿了。不久莫稽被任命为江西德化县知事,在坐船上任的路上,趁金松酒醉未醒,骗玉奴到舱外赏月,恩将仇报,把玉奴推入江心,并把金松撵下船去。后来玉奴被江西巡按林润所救,收作义女。而莫稽是林润的属下。林润知道了玉奴的遭遇之后,为了使玉奴和莫稽能团圆,就假装玉奴是自己的亲生女,托南昌县知事金永为媒,把玉奴许配给莫稽。莫稽不知道底细,当然很高兴。结婚的晚上,玉奴叫丫环预备了棍棒,躲在新房里,等莫稽来了,就打了一阵。莫稽承认了错误,玉奴与莫稽重归于好。
这故事采自“今古奇观”第三十二回“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剧本和小说的情节大体相同,只是很少的地方稍有改动。在小说里,玉奴的父亲叫金老大,薄情郎叫莫楈,是无为军司户;救起玉奴的是淮西转运使官员许德厚。推江的地方在小说里是临安到无为军的采石江边,在剧本里是临安到德化县的江上。小说里写的是莫稽自己看上了玉奴后请邻翁到金家去求亲的。
但剧本写得比小说生动多了。全剧分十场,以推江为界,成为两个部分,前面是六场,后面是四场。前面六场除第一场开场的天喜星下凡撮合姻缘和第二场跳魁星过场是多余的之外,其余都写得很好,情节发展很自然,人物的性格也随着情节的变化而变化。
莫稽是一个为功名利禄而忘恩负义的读书人,说起话来咬文嚼字,待人很虚伪。当金松要把玉奴许配给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产生了矛盾,但却为眼前的利益勉强答应了———
  莫稽(背工)哎呀且住!想那金玉奴乃是丐头之女,岂能与她配合?也罢!在此无可奈何之中,暂且答应了他,日后得中再作道理……
等他一考中了进士,马上就对金氏父女显露了原形,摆起架子来了:
  金松姑老爷你中啦!现有报录的来啦!
  莫稽怎么我中了!啊哈哈哈哈!(将饭喷出介)
  莫稽唤他进来。
  金松报录的,老爷唤你进去。
  报子报录的与老爷叩头。
  莫稽罢了,可有报单?
  报子有。
  莫稽呈上来。
  报子是。
这时莫稽拿了报单,在他的背后两边站着金松和玉奴,他们的头伸长到莫稽头边去看报单,莫稽充满得意的样子,知道金松和玉奴都不识字,却故意把报单递给他们——
  莫稽岳父大人请看,
  金松姑爷请看,
  莫稽娘子请看,
  玉奴官人请看,
  莫稽如此大家一同观看,(念介)
  捷报贵府第莫稽莫大老爷得中甲辰科第八名进士。哈,哈,哈!
这是一种得意忘形的笑声。
金松不知道莫稽的心理,当然也很高兴,他以为女婿考了进士,以后可以不再做乞丐了——
  金松(笑介)哈、哈、哈!姑爷中了!做啦官,我就是老太爷啦!哈哈!
但是莫稽没有忘掉金松的身份,他看金松还是一个乞丐头,金松这样高兴,他就板着脸说:
  莫稽唔,中虽中了,以后大家要拿些规矩出来。
听到了莫稽这几句话,玉奴很痛苦的发觉莫稽对她父亲和自己都是轻蔑的,心里很难过——
  玉奴(暗示金松走向门外说话介)
  爹呀!你听见没有:“中虽中啦,以后要拿些规矩出来。”爹呀,你这么大的年纪,还能叫你跟女儿受苦吗?爹,你忍着点儿罢。
(金松泣介。玉奴自揩眼泪介。)
报子第二次来报知莫稽被任用为德化县县官的时候,这副面孔更冷酷了。
  报子报录的与老爷叩头。
  莫稽罢了,可有报单?
  报子有。
  莫稽呈上来。
(金松想看报单,莫稽向他瞪眼,玉奴想看,也被莫稽用冷面孔对待。)
  莫稽哼!(念)报到贵府第莫稽莫大老爷实授德化县正堂。将报单贴在门外!
  金松喳!(不情不愿的将报单一拍介。)
莫稽的这种心理继续发展,在坐船上任的路上,对金氏父女已很嫌恶,甚至把金松当做用人来使唤了——
(二船夫上)
(场面吹打。四侍卫书吏引莫稽金玉奴金松上。金玉奴欲先上船,被莫稽拦住介。金玉奴气得几欲跳河,与金松哭作一团介。上船后,侍卫及书吏先下。)
  莫稽吩咐开船!
  船夫喳!回禀老爷:风狂浪大,不便行舟。
  莫稽就在此处挽船。
  船夫是。
  莫稽金儿!金儿!
  金松叫谁吓?
(金玉奴暗示金松介)
  金松有!
  莫稽斟酒。
  金松喳!
金松在旁边侍候他喝酒,等自己吃完了之后,莫稽说:
金儿,将酒席撤去,上船头去用吧!
这对金松是污辱。金松很伤心,一边喝酒,一边就自言自语地骂起莫稽来了——
  金松(出舱介。背工)好小子,我把你黑心王八蛋,当初你冻饿在我家门首,不是我女儿救你,那有你活命!此番上任,你待我好,还则罢了,若有错待,非叫你把豆汁儿给我吐出来!气死我啦,唔………
这些话被莫稽听到了,促成了他陷害金玉奴的决心,终于把玉奴骗到舱外,推入江心,这样地,把莫稽这个人物因地位的变化而引起的思想的变化,很自然地反映出来,而这些变化是通过具体的行动--看捷报、上船的时候拦路,要金松斟酒……等等--表现出来,却不是通过角色的口头的表白叙述出来的。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形象化的手法。
和莫稽的忘恩负义相对照的,是金氏父女的善良忠厚。金松虽然是个乞丐头,减少了观众对他的同情,但他们是好心肠的人,从一开始,他们就对莫稽的境遇怀着怜悯,一直对莫稽很好,在莫稽上京投考的路上,金松和玉奴甚至宁可自己挨饿,却让莫稽吃饱——
  金松(唱西皮摇板)在长街讨来了残肴冷饭,回家去供女婿一顿饱餐。
  玉奴爹爹,你回来啦?
  金松我回来啦。
  玉奴你女婿肚子饿啦。
  金松我今天讨啦半碗冷饭,女婿你先用啦罢。
  莫稽岳父大人请用。
  金松我一点儿不饿,你吃罢,你吃了做文章,我吃了没有用。
  莫稽娘子请来用饭!
  玉奴我呀!还不饿呐。
后来莫稽考中了,被接上任时,书吏要金松换新衣,让金松自己选择,金松说:“太好啦穿不惯,让我自己看。”
于是他穿上了一身用人的衣服。
甚至到他最心爱的女儿被莫稽推入江心,他失去了生活的凭依了,莫稽想用二十两纹银打发他走时,他还以为莫稽会可怜他,向莫稽苦苦哀求——
  金松我说姑老爷,我就是一个女儿,如今她又死啦,我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一个人,叫我到哪里去?还是求求姑老爷。带我上任,有什么吃剩的残茶冷饭,给我吃一点儿。你也别当我是丈人,只当我是你的家人,你带我去罢。
  莫稽衙门规矩甚多,你哪里懂得?
  金松衙门规矩虽多,我一天学一样,一年也能学三百六十样啦。再说我也干过丐头,亦懂点儿规矩。此番前去,你别当我是个人,只当我是条狗,你养老了我罢。
这虽然显得有些软弱,却也更反映了莫稽的性格。最后,莫稽竟说了“太也噜苏了!”金松才恍然觉悟过来,他实在忍无可忍,现在完全激怒了——
  金松哼哼!我把你真没有良心的小莫稽啊!你不想当初没有我父女将你救活,你哪有今天?我这样苦苦的求你,你竟毫无心肝。你!你的衣帽我也不要穿,(脱衣帽掷地介。)我早知有今天,一顶破帽还留着呢。
  莫稽船家哄了下去。
  金松不用你哄,我自己会走。(跳上岸介。)
莫稽!莫稽!我把你这狼心贼!老天若有报应,我再叫你把豆汁吐出来。这儿有石块,砸你几下。(向船掷石介)
这是十分强烈的对照:一面是那样的虚伪、忘恩负义、冷酷无情;一面是善良、温厚却被欺骗,弄得家破人亡。
这个剧本,不但在人物的性格上有强烈的对照,同时也在人物的语言上有强烈的对照,下面的几段对话,十分生动地描写了两种不同的人物的不同的语言——
  莫稽原来是位老丈。
  金松新账没有还,什么又是老账。
  莫稽(唱西皮摇板)吃完了豆汁浆精神抖擞,似这等阴功事世间少有,走向前施一礼多蒙搭救。
  金松我揍你!
  金玉奴 爹!为什么你打他?
  金松丫头你看,他吃饱啦,喝足啦,连个谢字都没有,反而叫我大舅,你看这人可恶不可恶?
  玉奴爹!你别生气,我来问问他。嗨,我说你怎么不讲理?请你吃饱啦,喝足啦,连个谢字都没有,为什么反而叫我爹大舅子?
  莫稽哎呀,小姐,老丈么他听错了。我说的是搭救之救,不是叫他大舅。金松……方才你说姓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莫稽小生姓莫名稽,乃是本城一个秀才。
  金松姓莫名稽,乃是本城一个秀才,哦……唬!我问了你,你也问问我。
  莫稽啊呀呀!不是老丈提起,把老丈耽误了。
  金松这是什么话?
  莫稽请问老丈:尊姓大名?
  金松老汉姓金单名一个松字。
  莫稽哦!金松老丈,金乃金玉满堂之金,松乃松柏长青之松,好一个高雅的名字。啊,金老丈方才有位小姑娘,她是什么人?
  金松乃是小女。
  莫稽什么?是千金?
  金松小丫头。
作者对莫稽是采取讽刺的态度的,从上面这些对话,画出了一个旧文人的酸溜溜的丑态,在别的地方,也常常嘲笑这个人物,例如莫稽自己曾说:“说大话乃是我的拿手,”莫稽吃了豆汁浆高兴的时候失手打了碗,金松对女儿说:“亏了他是个秀才,碎了我的碗,他要是举人,把我家的锅也砸啦!”在赴京投考的路上,金松讨了一碗饭给莫稽吃,莫稽假装客气,金松说:“你吃了做文章,我吃了没有用。”,莫稽考中了,看了捷报高兴得向后仰时,他的手无意的打到了金松的脸上,金松说:“你中啦,我这儿肿啦!”
所有这些,都足以说明《鸿鸾禧》这个剧本,是有它的一定的文学价值的,它的这些长处,也正是我们写作的同志--尤其是写剧本的同志应该细心研究的地方。
后半部分四场,第七场是林润救玉奴,第八场是林润派人找到金松,第九场是林润诗南昌县官金永为媒把玉奴许配给莫稽,第十场是棒打薄情郎之后的团圆。
作者的用意是想用后半部来缓和或掩盖金氏父女与莫稽之间的社会性的对立关系,使这个剧本成为合法的作品,因此,把一个原来带有批判性的作品,降低到用来和解纠纷的妥协性的作品了。也和许多旧剧里所常见的一样,作者选择了一个在统治阶级里面不十分重要的角色县长,作为批评的对象,而反过来选择了一个在统治阶级里面地位比较高的巡按,作为歌颂的对象,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这个剧本的后半部是含有毒素的。原来反映了两个阶级对立的一个事件,至少也是一场谋害人命的冤仇案件,由于统治阶级内部的努力,转化为家庭私事,通过儿女之情来消融掉。这里,林润成了正义的化身。金玉奴和她父亲的报复的棍棒之能打在莫稽的身上,是由林润批准而且赋与权力的。而这样的几下棒打,却最能麻痹人民群众,把满心的愤懑和对立的情绪都给打得烟消云散了。
在后半部,连人物也涂改了,林润派人找到了金松,金松竟也骄傲起来了——
  金松真得吗?老天真有眼睛,你衣服带来没有?
  家院带来了。
  金松与我穿上(穿衣介),这顶帽子现在不必再留了。你在头里带路,闲人走开,员外来了!
这个金松就和前面他所说的“太好了穿不惯,让我自己看。”然后选择了一身用人穿的衣服的金松判若两人了。
记得延安平剧研究院演出时,后半部是不演的,剧名改为“推江”,不管这样修改是否完全恰当,但假如后半部也要演出,是需要加以修改的,使它成为艺术上思想上都较好的剧本,自然,前半部中也有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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