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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剧演技里的现实主义 访问名武生尚和玉先生(注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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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0-02-26
第5版()
专栏:

  旧剧演技里的现实主义
访问名武生尚和玉先生(注一)
  王朝闻
两位同事和我谈旧戏,对于七十多岁的武生尚和玉先生引起了很大注意。
两位同事告诉我,尚老先生在长期的舞台生活里,形成了不凡的技艺和不凡的见解。他们说这位老先生不怕复杂的南北方语言的限制,利用歌剧道白的特殊方式,声音的表情,相当有效的冲破语言的隔膜,而让对方体会词义。——“说话只要上韵,不怕他听不懂。”所谓“上韵”,我以为就是语言的音乐性的表情;这不是平常的旧艺人所能道出的常识。
两位同事告诉我,尚老先生认为:有些很有名望的角色,在演技上胡闹。“铁龙山”姜维吐血的吐法,不是吐血,而是吐酒。他们摇着下巴,“尔尔尔哇哇哇”,这算什么吐血?血,不是口腔里出来的,吐血时也不是那样好受的。吐血,必须是耸肩缩颈,——“呕”。“呕”。“呕”。
打仗累坏了的姜维,不是喝醉了的姜维,某些名角们不从实际出发,卖弄着表面熟练的技巧,虽然能够引得起某些观众的喝采,可混不过具备着现实主义见解的行家的眼睛。真有见解的行家的谈话,不仅对于歌剧演员有益,对于任何艺术的进步都有益。无原则的强调装饰趣味的形式主义者,取巧的不从实际出发的形式主义者,特别是那些以为歌剧仅止于为了美观、悦耳而设计着演和唱,因而忽视演唱的现实性的某些戏剧工作者,请多倾听这种老艺人的谈话,在某些方面多向这种老艺人学习。
昨天(星期日)我和几位朋友去拜访了尚和玉先生。这位八岁开始学戏,三十一岁就当老板而还要向有修养的请教,五十多岁时还能翻跟斗,七十多的高龄还边说边为我们表演的老人,在一个钟头里,涉及的问题很多,可贵的意见和资料不少。
他认为:武生总不离“脆、狠、帅(注二)”,短打戏要有英雄气概,长靠戏要有大将威风。有些“薄底靴武生”不懂武生架子,只有“软”和“漂”。那不行。或者下巴先出去,两臂不圆,两腋不空,而显得局促;或者垂拳不对准跨窠,出拳不对准胸窠,腕部弯曲,全无力量;或者枪歪持,鞭不直指,根本不懂得“马前三刀”(注三)的本意;或者软如青衣,或者乱跳如猴子;把石秀也演成“三岔口”摸黑似的,偷鸡贼似的,石秀不像石秀,还说得到什么英雄。
再请他批评演唱不好的戏,他说:“太多了,数不完,”他申明:谈这些,不是为了“折毛”(注四),而是为了年青人不走错路。之后,他认为,演唱无非情理二字。“要唱人戏,不要把戏唱成畜戏。”他反对讨好某种观众,在舞台上乱蹦乱跳;以为这是卖力,其实这种气力是不值钱的。意思是说,因为他于剧中人的性格刻画无益。
他说,有人扮“空城计”里的诸葛亮,一出场就挤眉瞪眼,好像诸葛亮害了眼病似的。挤眉瞪眼是可以的,要看什么地方。比如:自负的马谡吹牛:“马谡随丞相多年,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何况小小的街亭?”这时候孔明再用眼睛来表示反对,马谡从这眼睛的表情知道自己又说了大话,态度上软下来。这才合乎情理。
我们在谈论脸部表情时,他为好些忽视脸部表情的演员可惜。武生要具备“唱、练、坐、打、翻,”五条件,五件俱全,才算是“整个的角色”。好些人只有小半个,那不行。武生的“飞鸟惊蛇”(注五)的功夫不是马虎能得的。有些人的脸是自己的哭脸,不是戏中人的脸;有的全无表情,木头一样;那不行。比如黄三泰和窦尔敦并立的场面,不对看看是不能表现两者之敌意的。必须从上而下,从下而上的看一番,敌意才显明。这是很平常的道理,但常常被人忽略。
他说,旧戏本被人乱改,乱改的唱词竟然流行,竟然能够讨好观众,这是不公平的。比如目前流行的“空城计”里的引子:
“羽扇纶巾,四轮车快似风云,阴阳反掌定乾坤,保汉家,两代贤臣。”
尚老先生认为这词大部分不对。丞相老爷何必吹牛?有何必要叫部下欣赏他的服装呢?出征时的心情,应该是:
“掌握兵权扫狼烟,全土归汉,杀却司马定中原,怎敢负,托孤遗言?!”
他认为这才尽情理,才像一个开疆保国的大臣的气度。
“击鼓骂曹”里,有人“是宁做忠良门下客,不愿作奸贼帐中人”。老艺人认为,门下客与帐中人有何区别?应该是“宁做忠良门下客,不愿做奸贼席上宾。”这才比较符合并非毫无文化的弥衡的身份。
拜访者之一问他,“挑滑车”里的高冲,在上下沟道时为什么要用横步的原因?(注六)这位耳朵不灵的老人,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谈到“点将”一场去了。虽然答非所问,这回答里充满了可珍贵的意见。
岳飞点将,四路兵马点齐,不提到这位不甘落后的高将军,他生气了。但他生气,到底是一个将军,到底是在主帅面前的部下。这种人物在这种环境下的生气,应有他符合情理符合身份的气派。可惜不懂道理的某些武生,乱来,抖成一团,好像高将军忽然发起疟子来了似的。这很不好。也有人在听到岳飞的“我观将军印堂黑暗,故尔不敢相遣”时狂笑起来,笑得太没身份。对于这种演技,观众虽然叫好,我不知好在那里?正当的表演应该是:高冲听到分派别人,他以为就会轮到自己,用抹袖等等动作,表现他跃跃欲试的心理。在质问岳飞为什么不派他时,应该是:
岳飞白:“……看将星坠落我营,”——高冲注意的吃惊的听。
岳飞白:“我观王爷印堂黑暗,”——高冲怀疑的“哦”。
岳飞白:“故尔不敢相遣。”——高冲不以为然的笑笑。
这不是“戏子”的“扯淡”,这是戏剧艺术家的经验总结。这些老人是中国古典艺术的仓库,他们具备着现实主义艺术的或种丰富的营养,对于我们中国,这样的“仓库”,应该重视。
这位强调演技的现实性的老武生,到底又是歌剧的老把手,他没有因为重视现实性而忽视作为歌剧的特点。他说,鼓的声音总不外“咚咚咚”,但有时太老实的念“咚”就无韵。比如“珠帘寨”里鼓声不唱成“咚咚咚”而是“花啦啦”,就有说明该变的道理。
“花啦啦打罢了头通鼓,(下略)”——调平。
“花啦啦打罢了二通鼓,(下略)”——调渐高。
“花啦啦打罢了三通鼓,(下略)”——调最高。
他的意思是说,不如此不能符合歌剧音乐的要求,机械不得。
我们不愿太多妨碍老人的休息,只得按我们计划结束这一次的谈话。在归途,同去的朋友告诉我:“王佐断臂”里,扮演陆文龙的好演员能有类似的好处。他重视断了臂的王佐是扶不上马的,必须抱他上马,因此,抱他上马,这动作又逼真,又有演技的美。这称赞是对的;但演技的美和演技的现实性是一个问题的两方面,孤立不得。没有经过样式化的自然形态不够美,只有样式化而无现实性,那也是丑的。好歌剧演员,必兼长二者。
(注一)民初王梦生“梨园佳话”云:“尚和玉京东宝坻人,武生中确有真能力者。一步一跃、一击一刺,皆具尺寸,妙合音节。或独立如,或平翻似燕,从容稳练,绝无努力吃重之痕。不偏不陂,适可而止,每唱“拿高登”“金钱豹”等剧,伶界中人均往窃视,察其舞弄,作何花式,抬步作何尺度,急徐间若何与金鼓相应,大抵其学力深至,全守先辈程范,断非后生专恃质敏力裕,猝欲学步者所能。有时绘面演四平山,扮李玄霸,其双锤在手,重若千钧,转动有时,低扬有节,每抬足则见其底(戏中谓之亮靴底,非足抬平不见),止舞则乐终其声(戏中谓之家伙眼)。且灰靠在身,略无紊乱,平翻陡转,全符节拍。未事时不形匆遽,已过后若无事然。种种艺能,多由“昆曲”中排场旧式而出,而从心化之,用得其当,固不独以一剧一艺显者。”
(注二)是北京地方话,大意是活泼洒脱。一时想不出这字该如何写法,姑且说成“帅”。
(注三)一、出马门亮相时给人的好印象。二、起霸等等初步动作。三、主要的演唱。
(注四)即不怀好意的挑毛病。
(注五)“飞鸟惊蛇”是指在从容、自然中显示敏捷。
(注六)按情理,马上狭隘的坡路,滑下;再打马,再上,支持不住,横着身子又滑下来。不理解情理的演员,乱转,失去了现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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