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的风格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

队长的风格
辽宁阜新煤矿工人　谢友鄞
我们掘进大队的老队长严诚和副队长宋玄，两人的风格相似又不相似。
严诚四十六、七岁，粗短身材，话少语鲜。他站在那儿，让人感到就是三、五个棒小伙子也休想随便挪动他半步。只要他抬起腿，一步就是俩脚窝；只要他开口，吐口唾沫就是钉。
宋玄不同，是个争强好胜，扯旗放炮的人物。有人说，他跟严诚比，有点“浮灵”。
可是，他们搭配得顺手，真够得上一对顶呱呱的角色。
去年春初，我们大队为乌龙窟大煤田开拓巷道，突然遇到顶板来劲的险情。头一天还是两米高的掌子面，第二天只剩下了半米高；前面的巷道刚刚开进去，转过身，后面的棚子就几乎被压垮了。大伙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人主张把人员和设备赶快撤出去，封闭掌子，绕道而行。我瞅瞅平素点子最多的宋玄，他急得一个劲搓手，跺脚，皱眉。我顺着他的眼神向严诚望去，哎哟！老队长那黝黑的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抽搐着，眼中喷出灼人的火光。突然，严诚猫腰抱起一根百多斤重的金属顶，一语不发，怒狮般地向“咔咔”怪响的掌子头冲去。宋玄见了，立刻挥手喊道：“同志们！现在是关键时刻，困难面前有我们，我们面前没困难。四个现代化需要更多的煤炭，上呵！”
于是，一棵棵支柱架了上去，一排排铁腿升了起来。严诚和宋玄率领我们，顶着千钧重压，在低矮的棚板下，坐着打眼，跪着攉锹，硬是闯过了高压区。
在千尺井下那炮声隆隆的巷道中，在同水、火、瓦斯压力的重重困难斗争时，他们那种猛打猛冲、生死不怕的风格，是多么相似！
然而，当庆贺胜利的时候，两位队长的风格变得不协调起来。
六月底，全矿采煤和掘进双双提前完成了上半年国家计划。党委准备召开“时间过半，任务超过半”的祝捷庆功大会。在宋玄的授意下，我俯在案上，龙飞凤舞地抄写报捷书。报捷书的标题是：《掘进大队闯难关，排险情，上半年胜利实现时间过半、任务超过半》。
这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坚实有力的脚步声停在我的背后。我扭头一看，老队长严诚穿着湿淋淋的防水衣，正审视着报捷书。看样子他刚刚在井下大干了一场，乌亮的矿靴四周，顿时淌下一圈水。严诚浓重的眉毛动了动，忽然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行！这个题目不实在。”
我一愣，怎么不实在？宋玄也惊疑地说：“时间过半，任务超过半，半句不假呀。”
严诚笑了笑：“老宋，咱们上半年完成了多少？”
“百分之五十四。”
“嗯。超过了百分之四是过半，超过了百分之十、二十、三十呢？”
我连忙回答：“也是过半哪。”
严诚严峻地说：“对。一是一，二是二，可不兴在‘过半’两字里做文章。”
宋玄辩解说：“老严，矿党委召开的就是‘时间过半、任务超过半’的大会。何况上半年咱们闯过了一个高压区，又进入了淋水带，这就很不易了。”
严诚梗着脖子，不容争辩地说：“把这个题目改成：《时间过半，任务完成百分之五十四》。
报捷书只好依着老队长的意思写了。不过，我从宋玄的脸上，发现了大不以为然的神色。
这一次，在《矿工报》表彰“双过半”先进单位的名单上，我们掘进大队排了个倒数老大哥。
煤海后浪推前浪，大干快上起高潮。七月份，全矿生产又来了个跃进：采煤和掘进双双创造了建矿史上的同期最高水平。党委准备召开更隆重的祝捷大会。当我来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两位队长为了报捷书，又犯了争执。
宋玄拟的标题是：《掘进大队七月份超额完成生产任务百分之八十八，创造历史同期月指标最高纪录，向党委报喜》。他沾沾自喜地说：“老严，我到各大队探了探，这回呀，咱们的名次可要一百八十度大翻个了。”
严诚不慌不忙地抽了口自卷的蛤蟆烟，缓缓喷出一串呛人的烟气，然后一板一眼地说道：“这个题目，我看还是不实在。”
宋玄象条弹簧似地蹦了起来，吵儿巴喊地说道：“怎么不实在！打建队那天起，你在我在。翻翻咱们队的‘老皇历’，七月份啥时超额过百分之八十八？同期最高纪录，这还有假吗？！”
严诚笑了笑，吩咐我：“小李子，去把那本‘老皇历’拿来。”我从壁钩上摘下厚厚的生产记录本。老队长一页一页地翻阅着，逐年逐月地指划着，说道：“建队以来，七月份开拓的都是全岩石或半煤岩孔巷，只有今年七月是全煤质巷道。嗯，你们说，用钻头在钢板上、铁板上打眼，能同在木板上钻眼相比吗？光看数字，能实在吗？”
宋玄一下傻愣了眼，他使劲咽了口唾沫，伸长脖子嚷道：“老严，你这么算账，太凿死铆子了。”
严诚稳重地回驳道：“我们共产党员，就是要做个实事求是的老实人。报喜报忧，一毫一厘也不能出差头。”
第二天，祝捷大会在矿机关办公大楼前的坪场上召开了。临时搭设的主席台上方，横悬着鲜艳的标语：“热烈庆祝我矿七月份生产创造历史同期新水平大会”。坪场上，彩旗飘扬，锣鼓欢腾。各单位的领导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上主席台，喜气洋洋地向党委报捷。当我双手展开大红报捷书，宋玄象以往一样流畅地念完喜报时，受人尊敬的鬓染秋霜的矿党委书记老关，突然大步走到扩音器前，声音洪亮地插话道：“同志们，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掘进大队的捷报，有他们的特点。上次‘双过半’喜报上，他们强调的不是地质情况的巨大困难，却丁是丁卯是卯，突出了个百分之五十四；这次他们超额百分之八十八，是全矿最高数字，他们的报捷书却特别声明，七月份掘进是在全煤地质的好条件下进行的。同志们，这是什么作风？这就是十一大号召我们发扬的那种老老实实、谦虚谨慎、力戒虚夸和骄傲的优良传统和作风！……”
顿时，会场上掀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我心里激动极了，瞪大眼睛向台下望去，此时，我多么想看一看我们的老队长严诚呵！可是，台下密密麻麻欢腾的人海中，是一式的安全帽，一色的劳动布矿工服，一样黝黑朴实的脸膛，上哪儿去分辨他呢！我瞅瞅身边的宋玄，差点笑了出来。他圆圆的脸子，竟变成了一块大红布。我高兴地想道：好呵！从今以后，我们两位队长的风格，将会统一起来了。
插图：赵彦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