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3阅读
  • 0回复

献身不惜作尘泥——忆杨朔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78-02-16
第4版()
专栏:

献身不惜作尘泥
——忆杨朔
林 林
在抗日战争的第二年,一九三八年春,《救亡日报》从上海移到广州复刊,我在这个报社工作,杨朔同志来找我们。我们本不相识,他说他从沦陷的东北,辗转到华北,好容易来到了广州。当时我们的报社是乐于团结和照顾作者的,杨朔好象辽天孤雁南飞,我是为这印象和他做起朋友来的。我们请他为报社写稿,他写了以抗日为题材、很合时宜的小说《帕米尔高原的流脉》,我们在报纸副刊上连载了。那时,他在广州东郊租了一间民房。有一天我去看他,在院子里竹丛下,捡了一块炸弹片,那时日本飞机时来轰炸,有时炸得很厉害。杨朔满不在乎,仍静静地在写他的稿子,一直到写完。第二年,这中篇在生活书店出版了,这是他的第一本小说。
十多年后,到了一九五六年夏,杨朔自己在这本小说的扉页上,写下自我的评语。这可以看到杨朔的心境,就抄录在这里吧:“我的政治思想、创作思想,都存在着严重的缺点和错误,距离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指示很远很远呢。不,有些观点、描写是根本违反毛主席的指示的,这需要在斗争中继续好好改造自己,好好与工农兵结合,这才有点可能写出为工农兵服务的东西。重看旧作,惭愧欲死!”从此可以说明,杨朔在思想上力求进步,在写作上精益求精,他并不原谅自己初期作品的错误。当时是我帮他发稿的,哪里有水平看出问题跟他商改呢?说“惭愧”,也有我的份。
一九三八年十月中旬,广州沦陷了,《救亡日报》转移到桂林,在一九三九年春复刊。桂林山水甲天下,但当时,我们哪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画山绣水”呢?有一天,杨朔来报社找我,悄悄跟我商量,要我跟他一起去延安。当时,稍微进步的青年,谁不渴望去革命圣地延安?可是我那时是报社的人员,要离开报社,必须得到远在重庆的社长郭沫若同志的同意,这就麻烦了,工作也实在难以离开,我就告诉他不能同去,彼此都觉得遗憾。我热情地送他远征,希望他给报社继续寄稿,给他一个特派记者的名义。记得他写了一篇战地报告《风陵渡》,这是杨朔战地生活的开始吧。
我们分手后,天南地北,各搞各的工作,好多年没有通信。我打听过他的消息,但也是只知道一鳞半爪。他到了抗日根据地,在党的教育下,更明确了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不断地到火热的群众斗争中去。他跟着部队从山西到河北,参加过战斗,也曾在宣化龙烟铁矿庞家堡铁矿蹲点,向工人阶级学习。他写了反映矿工对日本侵略者斗争的中篇小说《红石山》,此稿他说曾亲自念给工人听,吸取工人的意见,反复进行修改。在这部小说写作过程中,杨朔体会到工人阶级高贵的品质,对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很有帮助,此后他总是念念不忘接近工人,写工人。一九四九年北京刚刚解放,他转到中华铁路总工会工作,也写了反映东北铁路工人修复铁路的作品。
抗美援朝战争初期,他随同中国铁路工人组成的志愿军到达朝鲜战场,有一年多的时间,和他们在一起行动,一起战斗。环境非常险恶,在敌机轰炸、震得摇摇晃晃的小茅草屋里,于一九五二年夏天的一个深夜里,他写完中篇小说《三千里江山》。这部作品生动地写出许多具有高度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的人物形象。如司机吴天宝不计安危,在敌机的弹火中穿来穿去,肚子被打伤,仍坚持保证运输任务,流尽最后一滴血。但杨朔却感到深深的苦恼,说:“苦恼于我的笔太笨,表现不出我们人民的英雄性格。”虽然这么说,因为他对工人有深厚的感情,终于又写道:“就让我把这本书献给所有在朝鲜的中国铁路工人吧。”
杨朔是热爱毛主席缔造的人民军队的,他多年在连队里生活过,和战士的关系,就象鱼水一般。他曾说过,他了解工人,不如了解战士多。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他随军在晋察冀地区爬山涉水,急行军数百里,转战于日本侵略军制造的“无人区”,风餐露宿,挖野菜充饥,不叫苦,不喊累。哪里战斗激烈就到哪里,亲临前线,想尽办法深入细致地访问指战员和群众,并且亲自审问俘虏,掌握第一手材料。他勇敢地参加过几个战役。解放石家庄时,他冒着枪林弹雨,随着攻城部队首批进了城,知道战士们从敌司令部床下把守城司令官、蒋帮第三十二师师长拖了出来,就写了一篇报道《床下将军》,活画出这家伙给活捉时的狼狈相和战犯的可耻下场。
在散文《百花山》里,他写了班长梁振江攻打石家庄时的英雄事迹。梁班长后来在新保安牺牲了,杨朔在全国解放后的“八一”节前夕,想起梁班长的理想,眼前就闪着梁班长的面影。他出于对战士亲切的感情,常说:“那是些多可爱的人啊!年轻,壮健,龙腾虎跃的。对同志亲,对敌人恨。纯洁,无私。打起仗来,又狠又猛。一仗打完了,许多人消失了,活下来的,仍是那么快活。只有无私的人,才能那样无畏,为了党的事业,什么都可以献出来。”
因此,杨朔重视战士的来信。凡是遇到边疆、海防的战士来信要他的作品,他总是细心地将书包扎好,投邮寄去。有时手边无书,就亲自到书店买来寄去。
一九五六年以后,党分配杨朔搞外事工作,从此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多些了。一九五六年夏,我们就一起在新德里,他写了散文《印度情思》。一九六一年春,我们一起到东京,他写了散文《樱花雨》。象这类见闻感想,是在尖锐的反帝反修的斗争间歇当中,抽空写的。在外事工作中,我们也曾亲切地商量过一些难题,杨朔对领导的指示认真研究,责任心强,工作勤奋,而且能团结国际友人。后期在反修的斗争中,他立场坚定,旗帜鲜明,肯学习,动脑子,能驳斥对方错误的论点。跟他一起工作过的同志们,也曾对我谈起杨朔给他们的这个好印象。可惜他没有来得及写出关于反修的散文。多年来,他因外事工作的需要,走访了亚非许多国家,所以,也就写了许多有关这些国家题材的散文,如《生命泉》、《巴黎的火焰》等,描绘了亚非国家的景物和风光,写了人民的生活和愿望,特别是他们要求独立、解放的斗争,反映了时代的潮流。这使我联想到我们敬爱的叶剑英副主席在七律《远望》中的诗句:
赤道雕弓能射虎,
椰林匕首敢屠龙。
这形象生动、对仗工整、富有鼓舞力的两句诗,是我们今后写第三世界人民题材的重要主题。
对于杨朔的作品,比起小说来,我更爱他的散文,这是许多人的同感吧。杨朔的散文,是渐趋成熟的,自然也反映了作者思想改造和技巧提高的过程。他的散文,散是放得开,但又不散,收归到他所要求的主题思想上来,他写美丽的风光,但又归到人物的精神面貌。结构严谨,层次曲折分明,遣词造句精炼别致,富有诗的意境,有他独特的风格。他懂英文,能引用所写国家的一些掌故传说。也善于寻找采访的对象,增添活材料,常用对话式来表达。特别要指出的,是他的感情的真挚,爱谁恨谁,能深深感染读者。
杨朔对旧体诗是有素养的,写过些七绝,没有发表。他曾于一九四四年冬在延安写了一首《雪夜遣怀》,诗曰:
四山风雪夜凄迷,
夜色浓中唱晓鸡。
自有诗心如火烈,
献身不惜作尘泥。
在他的七绝诗中,我爱这首诗,因为可以看到杨朔的诗心,看到他为人民不惜牺牲的高贵品质。杨朔总是象写诗那样来写散文。同这首诗一样抒情的,在散文《荔枝蜜》里面,结尾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支小蜜蜂。”这个梦,就是杨朔的自我写照,写出藏在灵魂深处的崇高理想。
可惜这个正直善良、有才华的好同志,竟在一九六八年八月三日不幸因病与世长辞。他深入斗争生活,也热爱写作,努力贯彻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在病中,他说今后还要到工农兵的斗争中去,再写些新的东西。但这终于不能如愿以偿了!我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党失去了一个好干部,中国人民失去了一个好战士、好作家,怎么不叫人心痛!如果他不死,可以为党做更多的工作。在文艺园地百花吐艳的今天,不是可以读到他更多的佳作吗?
在写这篇小文之前,我再看了杨朔的若干作品,抚今追昔,浮想联翩,情难自禁,就试作这首七律,聊作结束吧:
忍读华章独黯然,
散文亦是好诗篇。
樱花雨下情无限,
生命泉边志更坚。
幸得神威驱恶鬼,
喜迎紫艳满春山。
诗心纵已归尘土,
万众歌声却震天。
〔编者附记〕《杨朔散文选》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选集收集杨朔同志散文六十篇,是从作者在各个时期的散文作品中选出的。林林同志这篇文章是选集的代序。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