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从周将军访问记 [复制链接]

第2版()
专栏：

　　孔从周将军访问记
泽然
中等身材，军人气概，头发已经斑白了，脸上却有青年人的朝气，说话带着浓重的陕西口音，谈到过去他有时沉默，看得出有很多感慨，谈到起义他又洋溢着光辉，表示出他反对内战，反对独裁，有很深的决心。这就是巩县起义的孔从周师长给记者的第一次印象。
他的感慨应该是不少的。
在军队里二十多年，从当学兵到当师长，从打北洋军阀到打日本帝国主义，战场上的出生入死，已经够一个军人去经历了；独裁者的迫害却那样与日俱增的时时追随着他，追随着这支有着西北革命传统的队伍。为了抗战，他曾经参加过第一次反对内战坚持抗日团结的西安事变，九年以后，他又不得不用起义来反对内战了。虽然他有陕西人说的“冷娃”（不怕硬）那种性格，但提到旧事，他却不能不有些感慨，提到国民党独裁集团的反复无常，不民主反人民的罪恶，他更不能不有最大的愤恨了。
一、兵谏英雄
孔从周将军在抗战初期，任独立四十六旅的旅长，这支队伍是民初靖国军的底子，那是于佑任先生在西北闹革命时创办的。民国十五年为了使北伐军顺利北上，他同他的队伍在西安坚守了八个月，围着他们的是北洋军阀吴佩孚、刘镇华的十万大军，城内粮食吃完了，便吃草根吃油渣，终于坚守了这座古城，最后把北洋军阀的部队打败了，并乘胜参加北伐，挺进陇海，击溃直鲁军阀联军于砀山程大庄，与南上北伐军会师徐州。现在西安北大街体育场，还有一座油渣亭，就是纪念这一次艰苦战役的。
吃油渣换来的胜利很快就被蒋介石糟踏了，西北军参加的北伐还没有彻底完成，蒋介石内战的命令又把他调到汉中地区，同过去一道革命的队伍——中国工农红军对垒起来。西北军当时悲愤的服从了命令，结果损失了好些人马，蒋介石嫡系胡宗南的第一师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却轻巧的窃据了西北军的地盘。从此，陕南便成了蒋军的天下。这时，西北军东北军更同时接到蒋介石彼此“监视”的密令，一面国难深重，弟兄＠墙，蒋介石在“剿共”也在屠杀每个稍有爱国热情的异己者；一面是中国共产党的号召停止内战，团结抗日。西北军是有爱国热情和革命传统的，当时的孔从周旅长（那时他任杨虎城将军警备第二旅旅长，担任西安的城防）。在这两条道路的当中，他和杨虎城将军一道选择了后面的一条，这就是有名的“双十二兵谏”。孔师长那时是参与指挥部队，扑灭特务宪兵第三团，打死人心称快的蒋孝先的直接行动的人，以后中国抗日战争能够发动，他是有功劳的。
为人民所称赞的功劳，正是独裁者统治者最大的憎恨，四十六旅以后的历史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二、抗战忠臣
抗战第二年，敌人侵陷了晋南，牛岛师团正企图南渡风陵，直入中原，这时，一支队伍从他对面开来永济城，永济一役就打了八天八夜，打得牛岛师团没有渡过黄河，这支队伍就是由警备二旅改编的独立四十六旅。全旅的战士们愉快的唱着雄壮的战歌：
“我们是光荣的革命武力，
我们要争取民族解放的胜利！
我们不杀侵略强盗，定会死在强盗手里！
……………”
可叹的是：他们并没有死在日本强盗手里，虽然蒋介石对待一切异己部队，都曾作过这样的打算，但是当蒋介石看到日本强盗不能消灭这支队伍时，它便自己来亲自动手了。
永济血战之后，四十六旅与十七师会师于晋南平陆一带，归三十八军赵寿山军长指挥。
平陆这地方，南面黄河，北靠中条，山势东西漫长，南北狭窄，慢慢倾斜直到河岸，很少周旋余地，加之友军不与配合，敌人便常常居高临下，把三十八军步步逼进黄河。黄河对面守卫的是蒋介石嫡系部队，敌人从山上往下打，他们从南岸往北岸打，为国流血的伤兵船，也被他们打翻了，得不到一个援兵，送不过一个受伤的彩号（当时兵站医院都在黄河南岸），三十八军（四十六旅在内）就一直在这样一个地方，守了三年，与敌血战了三年，大小作战二百余次，最激烈一次是二十八年的“六六战役”，敌人集中二十、三十五两个半师团的兵力，打算由北朝南，把三十八军一股气赶到黄河里，四十六旅退到河岸上，隔河的枪炮又轰击过来了，背水作战的战士却痛哭起来，“没有被敌人打死反被廿四师（胡宗南部）打死了”！当时，那些痛哭的士兵正在孔师长周围，他没有哭，他坚决领导全旅，往敌人后面冲，这一支哀兵，冲到平陆丰村敌人炮兵阵地里，摧毁了敌人六门大炮，歼灭了敌人一个步兵中队，“六六战役”，从此才胜利结束。
在这几年中间蒋介石只补充了四十六旅五十支破枪，“补充”最多的却是那些离间军民关系、官兵关系的中央政工人员。不补充枪，不补充人，却没有把这支部队搞垮，三十八军却越打越强，重庆的报纸赞扬他们是“支持中条山抗战的铁柱”。这条敌人拔不去的铁柱，最后蒋介石又亲手来拔了。
三、被侮辱与损害
“十二月政变”，三十八军的大多数官兵感到了一个危险，便是抗战的局面越来越艰苦了，他们在历次作战中体会到，要仗打得好，一定要有老百姓帮忙，当时，晋南的牺盟会人员，正是动员群众帮助军队的一个有力助手，“十二月政变”把这个助手毁掉了，想到未来的作战，许多人感到悲伤。就在这时，一个没有预料到的事件降临了。蒋介石下了一道军令，调三十八军到河南休整，这支同当地群众有联系的支持中条抗战的铁柱便被拔掉了。这是二十九年十月的事情。当时，一般有眼光的人已经开始看到，三十年五月中条山蒋军二十万人溃退的征候了。
三十八军调过黄河时，四十六旅已改编为三十五师，孔师长率领着这支队伍守卫广武邙山头阵地达两年之久。敌人消灭不了的这支队伍，蒋介石却想了另外的花样，使他自己腐蚀消灭，他把三十八军能打能冲的精锐兵团都调到黄河渡口上去。那时黄河渡口盛行着走私，长官部便是走私的大本营，守渡的官兵在金钱的引诱下很少不走私腐化的，渴望杀敌的三十八军士兵，便在这样的生活里自行腐化下来。
腐蚀不了的人，蒋介石就下令调进集中营，抗战中三十八军最有功劳的人，上至团长，下至士兵都包括在内，赵寿山军长，孔从周师长，当时曾为这事请过客，说过情，也踌躇过，叹息过，怎样才能使这些为国家为民族血战了几年的弟兄，不到那人间地狱里去。这种忧愁便折磨白了他的头发。
驻守河防的岁月，就这样的过去了。
中原战役时，三十五师与十七师并肩防守山小关五支岭，同敌人打了四昼夜，豫西战役孔师长带领五十五师（三十五师改编）在长水同敌血战两月，而蒋介石嫡系的汤恩伯二十万大军，却在十天之内丢掉了八城，敌人的影子还没有到，他们就跑远了，备受迫害的孔师长能有这样的战绩，谁都认为是可喜的事情，但独裁者是不让人民有这点喜悦的。孔师长谈到这里时，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用讽刺的口气说：“他们还采取一种庙在神不在的办法，来消灭杂牌。”三十八军在中原豫西等战役中损失是不小的，照例应该迅速补充，但是蒋介石对杂牌“补充的唯一办法就是合并。九十六军与三十八军从此就合并成了一个军，剩下的九十六军的番号仍然存在，但经补充后就成了蒋家的部队了。”
三十八军的“神”并没有完全被消灭，因此去年春天，蒋介石又把西北军四集团军总司令孙蔚如调去六战区，三十八军军长赵寿山调去甘肃，使其离开自己的部队。遗缺却委来被骂为“陕奸”的蒋介石忠实爪牙张耀明担任，从此，三十八军从师长到团营长便在调训、撤职的名义下，大批调走，遗缺全部由中央军校军官来补任。凡是行伍出身的，那怕是班长蒋介石都规定一律不能任用，孔师长说：“这样‘偷梁换柱，调虎离山’的结果，西北军旧人，那些忠于抗战的部队便越来越少了”。他作了一个计算：在民国二十八年，西北军四集团军共辖两个军（三八、九六）十四个团，三十四年四集团军总部调走，两军合并为一个军，共九个团。三十五年，再一次整编，军改为师，就只剩下六个团了。
今年三月，蒋介石又密令胡宗南把孔师长所属五十五师改为五十五旅，把孔调三十八军当副军长，等他脱离原部后，即把五十五师调赴新乡前线参加打内战。一面叫他自行消灭，一面还叫胡宗南“相机缴械消灭之”，最后完全消灭这抗战八年的有功队伍。孔师长不忍这支西北人民武装完全被蒋介石消灭，便在五月十五日下午，逃脱特务的监视，回到五十五师召开紧急会议，全师官兵遂于巩县城宣布了反内战起义。
四、来解放区印象
沉重的心情过去了，当记者问到来解放区的印象时，孔师长笑着说：“老百姓的脸色，给我印象最深。蒋介石的独裁内战已使河南几千万人民面黄肌瘦。踏进解放区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些笑口常开，面色红润的老百姓的脸色。这些人正勇气蓬勃的抬着担架，拿着枪走上自卫前线，那时陇海自卫反击战正在开展。”他说：“为着自己吃得饱，生活得好，有这样多人踊跃参加自卫前线，那么胜利是一定不用讲的。”
在邯市各机关，他看到一种新的风气，每个工作同志，都把自己的全部精力贡献于紧张的工作，他们却以“为人民服务”而感到无上的愉快。
孔师长没有见过刘伯承将军之前，在他的想像里，刘将军一定是勇猛魁梧的人，同刘司令见面后，他说：刘将军是待人诚恳、忠诚、和蔼的长者。
使他最感动的，是十七师的旧友和士兵写给他的各种慰问信，信上说：过去不能念书识字，现在我们已学会念书识字了。
冲锋突围，疲劳了两个多月的孔师长，在如此新颖的生活里，他把疲劳完全忘记了。现在他每天一早起床略事散步后，即埋头在毛泽东著作、人民日报、解放区出版的各种书籍杂志里，他说：“几年没有好好看书了，过去还能从重庆得一些说真话的书看，这一二年，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