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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田近事〔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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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78-10-03
第3版()
专栏:

油田近事〔短篇小说〕
李季

大会在午夜十二时结束了。各探区的同志们,从用芦苇和席子搭起来的“会战礼堂”的狭窄的木栏栅小门里,熙熙攘攘,拥向公路边的停车场上。
“喂!”刚刚随着人群挤出门外,谁在身后边捅了我一拳头。
“还认得我吧?”
我回头望去,在昏暗的路灯光下,一个穿着半旧工衣,比我稍年轻几岁的人,用大钳般的手,狠抓着我的膀子,鬼?着眼睛,狡黠地盯着我笑。
你碰到过这种使人难堪的场合没有?一个同志,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乍看起来挺面熟的,可一下子你的脑子象叫桃胶给糊着了,左思右想,硬是叫不出他的名字,想不起同他在哪里相遇过,而人家却对你亲热得象一盆火。
“你呀,真是贵人多健忘,怎么连我也……?”
老天哪,这真是……忽然,一个火花从脑际闪过,我兴奋地惊叫起来:“是你呀,万万想不到,今天竟会在这里碰到你。”
“那我来考考你,你说我叫……?”
我拿手捂着他的嘴,急忙说:“把你的皮翻过来,我也能认出你。你叫路汉斌。路是大路的路,汉是你老家汉中的汉,斌是能文能武的斌,对吗?”
“怪不得人们说你们文化人脑子灵,我一考,你就把我的肠肠肚肚,啥老底子全都给抖搂出来了。”
一群年轻的钻井队的同志们,闻声也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嚷叫着说:“怪事,你们俩啥时候认识的?”
“怎么,我这个大老粗就不能交个文化人的朋友?我同他见面那阵子,你妈还没给你们缝开裆裤,还在拿破尿片,象用尼龙布包扎输油管线那样,把你们包得严严实实的呢。”
“好书记咧,象你这样文武双全的大老粗,打着灯笼,全油田也找不出几个来呀。”
“噢,想不到二十多年没见面,你已经成了一个探区的能文能武的大书记了。”
“啥书记不书记,这还不是拿根稻草当大梁。我这块料,你还不摸底?他们就爱拿我寻开心,变着法儿出我的洋相。”
“这可不是‘四人帮’谣言公司造的谣。老虎吃算盘珠——各自心里有数,刚才大会上表扬的那个大老钻快变成了石油地质专家,这是说的谁?”
“越说越没影儿了。我算哪门子专家。莫信他们的。他们光说你过五关斩六将,就不说走麦城。这回我们探区干部考试英文,我差点吃零蛋,连老伴都耍笑我是个不及格的书记哪!”
推开众人,他紧攥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路口边的吉普车旁。
“我们那里还有你认识的玉门老熟人,走,到我们探区住几天。”
事出突然,措手不及,几经争执,最后总算达成协议:待我在会战指挥部把事情办完,明天下午同他们还留在这里开会的地质师一起,同车到他们那里去。
这时,别的车辆都走完了。公路上,响着喇叭,闪亮着车灯,象一列列飞驰的火车,向四面八方驶去。我同他再一次握手,目送着他的吉普车,疾速地追赶上前边的车队,渐渐消失在午夜的大平原上。
我在原地伫立了好久。随着一辆深夜运送器材的卡车,从眼前一闪而过,我不经意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多么偶然的巧合呵,二十五年前,在祁连山下的戈壁滩上,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不也是在类似这样一个公路边上嘛?……

那时我在玉门油矿党委工作。有一段时间,一直住在一个远离矿区的钻井队里。这是一个新组建起来的井队,除了队长和几名司钻、柴油机司机老师傅以外,都是新从石油师转业的干部和战士。因为他们还都穿着黄军装,大家都亲切地叫他们“黄师傅”。
日久天长,整天生活、劳动都在一起,彼此都厮混熟了。一天,我在井场上发现一个我所不认识的“黄师傅”。开饭时,我顺便问起指导员。他对我神秘地笑了笑,咬着我的耳朵悄悄说:“这是个秘密,过后我再对你细说。”我以为这是新调来的同志,也就没有再往下问。
这个同志同大家都很熟,一天有说有笑的。我估计他们可能是同一个营、连的战友。一天晚上,我因事从附近一个村子归来,快走近驻地帐篷时,突然听到在去井场的小路边的草坪上,传来一阵阵喧闹和铁器撞击声。这么晚了,什么人在黑灯瞎火里干什么呢?走近一看,我险些要惊讶得叫出声来。
这简直是个练兵场呵!不知道是谁拿废旧钢材,支起了一个比人还要高的架子,上边用铁链吊着大钳。新来的那个“黄师傅”,正光着脊背,“卡嚓”“卡嚓”地在打大钳。旁边的人在一声一声数着:“四十七、四十八……五十!好呵,咱们的司务长还真有两下子!”
“够呛,我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他撩下大钳,蹲在一边说。“原先转业时,我吹下牛皮,说是扛枪打仗是干武的,搞石油是干文的;蒋介石都打倒了,打油井这还不是大水牛使绣花针。没想到,这玩艺倒挺不容易侍弄。”
“不过,也不能被它吓趴了。”他又站起来接着说。“依我看,这同射击一个样,也得要讲要领。我捉摸打大钳就是:两腿站稳,前弓后蹬,轻拉大钳,身子前倾,使劲一推,准保成功。”
轰笑声中,谁又接着练起来了。
钻台上灯火通明,还在继续钻进。我走到井场值班房,正好一阵电话铃响。
“哪里?我是探井值班房。指导员嘛,他不在这里。什么?你说慢些,姓路,大路的路,汉——汉中的汉,他是汉中人,斌——能文能武的斌。听清了,你是问一个叫路汉斌的同志,在不在我们队上?好,我去找指导员,要他给钻井党委回电话。”
听着电话,我心里猜想着,这个路汉斌,八成就是这个新来的“黄师傅”。放下电话,我去找指导员,原来他也跟着在草坪上练兵哩。
“不知道是谁泄了密,让党委知道了,要他连夜就回矿上去。”指导员接完电话,朝我扮了一个鬼脸。只是在这时候,他才对我公开了这个秘密。
原来这个路汉斌,早先在团里当侦察员,后来负了重伤,转业前不久,才调到他们连里当司务长。这次转业到矿上,上级规定回家探亲,他因为贪图学习打井,想赶早掌握技术,在回家的半路上,“开小差”来到这里,好说歹说,要指导员看在老战友的情面上,允许他“躲”在这里,跟班劳动练练技术。
“这倒是件新鲜事——还有这样的人!”听了指导员的介绍,我半带惊奇地说。
“你还不知道,这可是我们团的一个出名的犟筋头。打起仗来,从不服输。有一回,他奉命去侦察敌情,屁股上被鬼子打中了一枪,两条棉裤腿都被血浸透了。他硬是和同志们一起,把碉堡里的一小队鬼子斩尽杀光,才爬着回来。战斗中他干的出格的故事多啦。”他看了看手表,站起身说:“现在十二点,正好有一辆油罐车回矿上拉油。走,咱们俩一块把他‘押’上车去。”
午夜十二点,戈壁滩上冷风阵阵,虽然穿着棉工衣,浑身还象浸在冷水里似的。一群战友拥着他从帐篷里走出来。他象个没事人样的,斜背被包,同大伙有说有笑的。他在路边上发现了我,一个箭步跳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我一来就听说你是矿党委的,害得我一天象老鼠避猫似的躲你,可没想到,临到头还是没有躲过你。可惜打大钳的本事,我还没有学到家。……”
显然,他是把我当成“告密者”了。我赶忙解释说:“不要错怪了人,我还是刚才在电话里才听说你这个路汉斌的大名呵!”
“没事,没事。我这个人是属蚂蟥的,一根肠子通屁股,只记恩情不记仇。感谢你和队首长的关怀和照顾,让我躲在这里,掌握了打大钳的要领。现在一不捆二不绑,又不派警卫连押送,这还不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他一本正经地把大伙说笑得连腰也直不起来。
“让我这个‘逃兵’向队首长和战友们,再一次表示衷心的谢意!敬礼——再见!”
不待我们回话,他就一纵身跳进驾驶室里。车子轰?一声,响起喇叭,闪亮大灯,向矿区的方向开去,渐渐地消失在夜色漆黑的大戈壁上。
“怎么样,这是一个人物吧?”在往回走的路上,指导员拿胳膊肘撞了撞我。
我却边走边念着:“路是大路的路,汉是他老家汉中的汉,斌是能文能武的斌。”

我失约了。
第二天上午,会战指挥部决定要我到另一个探区去执行一项任务,我只好怀着深深的歉意,给他写了一封信,去找他们留在这里开会的地质师带给他。
几个探区的主要工程技术干部,都在政治部开会。我怕惊动别人,就从会议棚后边的破席洞里钻进去,在最末一排木凳上,挤了一个坐位。放眼四下打量,我想找个熟人打问一下这位地质师,好把信悄悄交给他。
会议正开得热闹,一个花白头发满口南方口音的同志,正在发言。他的话,不时被阵阵笑声打断,不由得我也坐在那里听起来了。
“……其实这也怪我。我们头两天下午,接连测验了《钻井工程》和《石油地质》(前边我已汇报过,这两门他的成绩都是满分一百),这一天正是二十九号,眼看就是月终;这还是六月的月终。月计划、季度计划、上半年计划,都赶到一起了。钻井进尺还差一大截。真是火烧眉毛。我建议把英文考试往后推几天,推迟到下月初再考。他坚持要‘三老四严’,说是党委决议谁也无权修改。好吧,考就考吧。结果,你们都已经知道,他只得了四十五分。
“我替他计算了,头天下午刚考完《石油地质》,他一交了卷子,就跑到七号井去指挥试验钻井新技术高压喷射;晚上,在家属农场参加揭批林彪、‘四人帮’的群众大会;十点钟,又赶回来参加关于钻井速度翻番的电话会议;后半夜又去检查了三口新井开钻前的准备工作。第二天上午,我原先估计他准定是在家里准备下午的英文考试,后来一调查,才知道他同那个平日打井猛打猛冲,可是,《钻井工程》却只考了五十分的外号叫乔老虎的钻井队长,整整谈了一上午。下午临考试前几分钟,才赶回来,从食堂买了两个冷馒头,就往设在会议室的考场跑去。
“说他没有一点复习准备,这也不符合事实。据小车司机小丁说,不管往哪里,他一上车就合上眼睛,不住嘴地念起WORKER……CAR……OIL……
“评完卷子,我去找他汇报,想在下月初再复试一次。你们猜他说啥?‘我的好地质师同志,亏你在咱们石油队伍里搞了半辈子。我问你一个问题:敌人哪一天打进来了,你能说请你先回去,等我们什么时候实现了四个现代化,你们再来!我知道你的心思,怕我面子上不好看。党委书记自己吃个零蛋,尝尝这个滋味也好,不然怎么好去批评别人嘛!你放心,这回不及格,咱们下个月考场上见,一言为定,下回英文再不及格,你就叫我斌汉路好了,……”
发言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直到散会时,我才弄清楚,这是会战政治部检查油田干部学习科学技术情况的汇报会。
我走过去把信交给了这位地质师,怀着激动的心情,紧握着他的手说:“十分感谢你的发言。请你替我问他好,祝他在实现现代化的长征路上,永远是个永不服气的排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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