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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辰清明在香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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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79-06-13
第6版()
专栏:征文选登

丙辰清明在香港
林泥
每年清明前后,香港的天气格外潮湿,视线所及,仿佛总隔着一层雾纱。
丙辰年的清明,雾层好象更厚,空气成了沉重的存在,把人包围起来,把看不见的压力加在人们身上,特别是心上。
尽管三十层五十层的现代高建筑到处都是,尽管电视机在每个家庭中的位置已比神龛(如果那个家庭仍然崇敬什么神的话)更为重要,但好些传统的节日,在生活中依然没有褪色。清明节在香港是一个受重视的节日。清明前后,人们抽时间去先人的墓前献一束鲜花,年老的一代还会烧一串“元宝”。交通当局每年在这个时候要公布一些交通上的特别安排,因为挤在岛市市区的众多人口,只要有一小部分赶到郊区几处墓地去,就会造成交通上的巨大压力。
这一切,一九七六年的香港,是如常进行着。人们去沙岭、荃湾等地坟场扫墓。……
但是从北京传来的消息使人心头添上了雾纱,添上了一些特殊的感情与波动的心绪。
那些天,外国通讯社从北京发出了断断续续的通讯,报道天安门广场上,人们向人民英雄纪念碑献花圈,花圈上写的都是对周恩来总理的悼念。尽管那些报道很简短、零碎,但已足够撩起人们对周总理的无尽哀思。香港同胞的心,早已组成了感情的花圈,遥献天安门广场。
然而,也就在那些天,“四人帮”控制的宣传工具,发出了多少冗长、重复、杀气腾腾的文章和电讯。那时候,香港同胞还不知道“四人帮”这样一个名称,但是这一“帮”的种种倒行逆施,早就使人从心底生了怀疑,尽管他们把旗扛得多么高。
在人们诚挚的悼念中,插进来的这些喊杀声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于远在海际的香港同胞,一时还是个象浓雾般的疑团。两种消息,象不能协调的丝线,硬行交织起来,在人们的心头编织着什么,——如果是图案,那是令人困惑的图案;如果是电影语言,那是一组不寻常的“蒙太奇”:
——香港:雾,清明扫墓的人群。
——雾。北京,也是清明时节,天安门前人民英雄纪念碑。如怒海般的人群,堆积如山的花圈。
——花圈上写着:献给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
——突然,镜头迅速地把大块的文章推到人们眼前:什么大批判组的文章,在批判什么“右倾翻案风”。
——读报的香港同胞,迷惘的眼神,望向北方。他们望到了天安门吗?
——人的视力所及有限,但他们的眼睛传达出内心的感情。回忆:几个月前经历过的巨大哀痛是永远印在回忆中的。
——一月八日,周恩来总理安息了。
——消息传到香港。这个上午,整个城市的气氛都变了。一点也不夸张,是整个城市,不是一个阶层、一个圈子。当你,一个衷心敬爱周总理的普通中国人,见到这天上午各个外国领事馆或有代表性的机构,都下了半旗致哀,你的心情能不翻滚吗?
——从回忆中回到清明时节,于是,又出现了想象中天安门广场上的人群,我们与那千千万万趁着清明节献上花圈的群众,站到一起。
——然而,“四人帮”控制下的宣传机构一直不报道这些,却只见一篇篇“批判”“斗争”的文章。
——文章:批判,批判,批判……
北京在发生什么事啊?
从一月八日以来,我们的心头一直有深沉的哀思,纪念着敬爱的周总理。仰头望天空,仿佛见到周总理化身的金尘在发光;望向海港,仿佛周总理的遗灰正领导着海洋歌唱。周总理不在了,周总理无处不在。人们想的是怎样继承周总理的遗志,建设我们现代化的富强祖国。
为什么在这时候有了那些复杂的事情?为什么从祖国心脏发出来的是不协调的声音?
我记得,一月的那一天,人们臂缠黑纱,在中环木球场排队,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静静地站着、等待着。等待进入中国银行大厦,去参加对周总理的追悼活动,在总理的遗像前深深鞠躬、默哀。来参加仪式的人那么多,每个人进入礼堂之后只能逗留很短的时间。从那里出来以后,我觉得从来没有那样难过。我不愿搭任何车辆,我需要周围有较大的空间,好容纳我的悲痛,于是我一个人步行,找着人少点的路步行,慢慢地走回办公的地方。一路上在想:祖国!未来的祖国?
清明节前后天安门广场上的人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情?
四月八日,那时在“四人帮”手中的宣传工具,发出电讯和长篇报道了。
这些报道给港澳同胞送来了更大的疑团。
人们困惑,怀疑。朋友、人民怀疑了,这不一定是坏事,可能是好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绞痛着。多少年来我生活在这个海岛上,深深知道港澳同胞、海外侨胞以多么火炽的热情爱着祖国,爱着新中国的领导,这种热情使我们不相信可爱的中国会有黑点,不相信我们会有一刻偏离真理,不相信在我们的内部会产生那么严重的光明与黑暗的斗争。
然而我们该怀疑了,怀疑自己过去想法的单纯,怀疑自己过去的热忱,也怀疑由这热忱所造成的心头幻景。
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真相,但承认复杂的情况正在发展,让我们面对疑团。
朋友们见面的时候,沉默比过去多了。
彼此很了解的朋友中间,话似乎也少了。不是由于信任的减低,而是语言在脑子里先受着更多的冶炼,所以更短、更少,也更接触到心灵深处。
先是交换着一些疑问:
“天安门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天安门,天安门,它一直伴着光辉的历史啊!”
“不能要真正的马列主义了吗?”
“人民能要什么?中国会怎么样?”
然后,人们开始交换一些自己所知的情况。丙辰清明的天安门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零星的情况由各种方式传了出来。高压是没有用的。广东谚语说:“鸡蛋封得那么严密,小鸡还是要出来”(大意)。虽然当零零星星的情况,到了可以构成对真相的大略了解时,已经是清明以后颇长的一段时间,但到底是来到了,时间是在进展!
在知心朋友中间,传说着许多见闻,许多动人的故事。这些故事后来有的已在好些文章中证实了。
“四人帮”粉碎了。天安门事件澄清了。
丙辰清明带来的疑团已经消失。
但是有一个小故事,当时在朋友们中间流传着,我还忘不了。
传说,丙辰清明前后那几天,“四人帮”控制下的北大和清华,整天开批判会,不许校内人员出门,不许他们到天安门去。但是,深夜,后墙上轻悄悄地跳下了几个或十几个青年人,他们步行着到天安门去。天安门广场是广阔的,几个,或者十几个青年人,在那里只是一个小小的队列,但他们代表了多少颗心?他们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在悼念周恩来总理的花圈前,举起了拳头,宣誓!
誓词当然没有人能说出来。但我们每个人都相信那是令人共鸣的誓词。
也许因为这个小故事那么动人,所以流传得快。我听到了两次。两次在细节上都有些不同。但那不要紧,主要的是,它令人感到真实,感到一定有这样的事,应该有这样的事;没有的话,自己若在其时其地也会这样做。
“有一天如果举办天安门事件的影展,不能没有这个镜头!”一位朋友说。
三个年头了,这个镜头,和天安门事件中许许多多动人的事情一样,深深印在港澳同胞的心里。
(一九七九年清明后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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