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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素音与中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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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79-10-04
第6版()
专栏:

韩素音与中国
陈有为
中秋时节的一个早晨,首都刚刚开始她一天的沸腾生活。穿过王府井大街的人流,我登上北京饭店十楼,如约前去拜访国际知名的英籍女作家韩素音。房门虚掩着,主人却不在。正在收拾会客室的服务员说,她下楼去打电报了,让我先坐一会儿。
趁这等候的片刻,我环顾室内,注意到在那暂时充作书架的酒柜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十本中国书:《伟大的道路》、《李大钊传》、《天安门诗文集》、《上海的早晨》、《第二次握手》和《稼轩词编年笺注》……案头放着一本打开的《人民文学》月刊,表明它的主人正在阅读最近引起争论的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看来,这位作家关心着中国的过去和现在,这些书刊已成为她的伴侣了。
几分钟后,韩女士进来了。“啊,对不起,我刚给巴黎发一份电报,回来迟了。”她客气地表示了歉意。
这位一九一七年出生的女作家,已经六十二岁了。虽然头上银丝斑斑,脸庞有点瘦削,可是精神矍铄,性格开朗,显得豪爽、热情而健谈,使人初次见面,就无陌生拘束之感。
从一九五六年以来,韩素音已访问中国二十多次,写过好几本介绍中国的著作。不过我国有不少人对这位蜚声世界的作家,还不很了解。这正是我来访的目的和要同她交谈的话题。
“我不是重要人物,关于我自己,没有什么值得介绍的。”她谦虚地说。
“那就请谈谈你同中国的关系和对中国的看法吧!”
“我生长在中国,对中国有很深的感情。我知道旧中国的苦难,希望新中国强大。三十年来,中国取得了伟大的成就,虽然也发生了一些错事,但进步和成就是了不起的。我经常访问中国,想了解中国的一切,回去以后就写文章,做报告,向外国人介绍中国的真相。谁要说中国的坏话,我就很生气,忍不住要跟他争一争。有的人原本抱着敌意来听报告,听过以后对中国的看法有了改变。也有人对我说,‘你又不是共产党,为什么这样爱替中国说话?’我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是进步分子,可是我了解中国,爱中国,我要为她说话,为她宣传,我要维护她,我是半个中国人,这是我的责任。”
说话间,她不断地以手势加强语气,常常用英语来表达她要讲的意思,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激情。
我希望她谈谈这次来访的目的。她说:“中国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我要亲自来看一看这种变化。或者说,要摸一摸正在跳动着的中国的脉搏。我会见许多朋友,访问各方面的人士,还要收集新的材料。现在我每天要读一个新的短篇小说,这些新人新作反映着中国社会思想的一些最新动向。现在中国进入了一个完全新的阶段,也就是你们讲的历史新时期。过去好比是打了地基,修好了机场,今天中国要向四个现代化的目标起飞了,将来的速度一定会比过去快得多。”
稍稍停顿一下,她又接着谈她的感想:“现在人民看到了事实,从事实中得出了结论,敢于思考,敢于说话了,报纸也在开展批评,为人民说话了。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大有希望的变化。我想,民主和批评是好事,这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更好地建设。中国有几千年的封建传统,不破除这个障碍,就不能实现四个现代化。好比一棵大树,你得把大树撼动一下,让那些枯枝败叶摇落下来,才能使大树长得更加枝叶繁茂。现在世界上对中国的变化有各种不同的看法,甚至有不少误解。有些人习惯于用西方或苏联的标准来看待中国,那是完全错误的。我对中国的未来充满着信心,我相信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中国的前进。”
在西方和第三世界,韩素音是一个有名的中国通。她对中国的深刻认识,来源于她的长时间观察和了解。她说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坚持看中国报纸。早在五十年代初期她居住在马来亚的时候,就经常飞到香港去找《人民日报》来看。所以,她说,“我是你们报纸的一个长期的读者,虽然在‘四人帮’控制的时期,我只用几秒钟把报纸翻一翻就算了。”
从一九五六年第一次跨进新中国的大门时起,韩素音已经差不多走遍了整个中国。她看到了自己故乡四川的巨大变化。她访问过天山脚下的新疆牧民,登上过世界屋脊西藏的布达拉宫,接触过长江两岸和黄海之滨的中国姐妹。她同北京、上海、成都、广州的作家进行过交谈,也在许多幼儿园和学校里同中国的儿童和青年一起度过难忘的时刻。她会见过中国的许多重要领导人,研究过中国的理论、政策和形势,关注着中国的每一步进展与变化,感触到中国的心脏的每一息跳动,也随时了解到世界上对中国的各种看法。
从了解中国的广度和深度来说,恐怕西方的许多中国通都未必能及得上她。这也正是她对中国情况的介绍和见解之所以受到世界重视的原因。
韩素音出生在四川省一个中国封建官僚的家庭里。父亲早年留学比利时,归国以后成为铁路工程师。(顺便提一下,中国解放初期,他父亲在恢复大同煤矿的生产中有过贡献,曾被推选为劳动模范,一九五八年去世)她母亲是比利时一个没落贵族家庭的妇女。虽然父亲有爱国心,愿意让她念中国学校,但她母亲却坚持要韩素音受西方教育,而且年未及笄就想让她跟西方人结婚。但韩素音从小就怀有中国人的民族感情,那时她们家住在北京东皇城根的东厂胡同。她在东单附近的“圣心”女子教会学校念书,但她并不沉醉于洋家庭的生活方式,而对中国的很多东西感到兴趣。
“我本来姓周,韩素音是后来写书时用的笔名。父亲原先给我取的名字叫周月宾,因为我是中秋节生的。‘月宾’的意思,就是把我当作从月亮送来我们家的一个客人。所以父亲每逢我生日那一天,都给我送月饼当礼物,我每长一岁,他就多送一个月饼。所以直到现在我一直爱吃中国月饼,还有糖葫芦、豆腐和辣子。我甚至从小就喜欢中国的书法,虽然我并不真正懂得书法。”
韩素音在年青的时候就对她的洋家庭有一副叛逆的性格。她违抗母命,不愿早婚,却跑到协和医院去当打字员,靠自己挣钱过日子。后来她进了燕京大学,和已故的龚澎同志是同学。因为学习勤奋,她又得到一笔奖学金去比利时学医。不到三年,日本发动了侵华战争,她在同学中宣传抗日,并且决定中途辍学,回国来献身于抗日战争。
“那时我周围有人说,‘你发疯了,你在比利时留学,前途多光明啊,为什么要抛掉黄金般的机会,回到中国去冒险吃苦’。可是,我觉得,自己不能在中国人受难的时候在比利时享受和平”。
于是,她从平静的欧洲回到了烽火连天的中国。在归国途中的船上,她认识了一个国民党少壮派军官唐保黄。他就是韩素音在自己的小说中写到的,她的第一个丈夫。她们从武汉撤退,辗转长沙、桂林、贵阳,在一九三九年初到了重庆。在四川的两年多时间,韩素音曾在成都南门医院里当过助产士。
“那时我的工作,使我真正接触到了中国的社会。我为阔人的姨太太,也为穷人的妻子接生。有钱人生孩子是喜事,可穷人家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有一次,我被请到一个拉车的人家里。孩子生下来,连一片包裹布都没有。那个穷汉子不得不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给婴儿裹上。有些穷人家生下女儿,就忍痛地把自己的亲骨肉抛掉。我看到国民党统治的腐败和中国人的苦难,这使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讲到这里,韩素音眼里透露出一道严峻的光芒,好象那些从记忆中浮起的悲惨的往事,又重现在眼前。
后来,那个姓唐的去伦敦当了国民党使馆的武官,韩素音也随着到了英国。但她不甘于过官太太的生活,进了一所著名的医学院去学习。那几年内,她们双方在思想上和感情上的矛盾越来越大,最后韩素音决定同那个野心勃勃而又具有反共狂热的男人一刀两断,宁肯依靠每月仅仅三十英镑的助学金来维持学业和生活。一九四八年底,当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接近胜利的时候,韩素音已取得了学位,当了英国皇家自由妇女医院的实习医生。但她拒绝了几家医院的聘请,离开英国,来到香港。
“当时我对中国共产党的政策还不了解,中国也不可能对象我这样的人打开大门。为了观察与了解中国的情况,我情愿放弃在伦敦的优越条件,决定站到这个家门口来就近看看中国的变化。我拿的还是国民党的护照,台湾的人甚至表示愿意给我换一张外交护照。可是我拒绝了。但我又不能老是当一个无国籍的人。我得有工作,还要维持我和孩子(她的养女蓉梅)的生活。因为我曾在伦敦住过七年,所以我申请取得了英国的护照。这就是我现在的英国籍的来由。”
关于韩素音在五十年代初期的思想和态度,现在人们了解的还不很多。但是我看到一个二十一年前的材料,也许能说明一点问题。那是美国《星期六评论》上刊登的《芝加哥每日新闻报》记者基兹·别切的一篇回忆报道。他说:
“我第一次见到韩素音是一九五一年一月在香港的一个鸡尾酒会上,一个很温文尔雅的欧亚混血种女人。那时中国共产党在朝鲜把联合国军一脚踢出去,她对这一事件的转变表示很高兴。”这就是说,当韩素音还没有跟新中国握手的时候,她的心却已经倾向于新中国,而且为新中国的威力和胜利,产生了一种东方人的自豪感了。
象世界上有些作家一样,韩素音也是从医生成为作家的。她在东南亚当过十三年的医生。时代的动荡,多变的生活,曲折的经历,勤奋的学习,不屈于环境与传统的压力,以及从小养成的对于生活的敏感和善于思考的习惯,使韩素音早年就具备了做一个作家的条件。她不断地把自己的见闻与感受记下来,积累了许多原始的素材。一九四二年,她进行了写作的尝试,出版了以中国抗日战争为背景,而写她个人经历的第一部小说《目的地重庆》。接着是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到现在已经出了十九部小说和著作。其中的一些作品,是在她行医时业余创作的。她的不少小说,被译成十多个国家的文字在世界上风行,使韩素音获得了很大的声誉。
韩素音的早期作品,都以爱情为主要内容,而且有些章节还有相当的浪漫色彩。可是,从一九五六年第一次访问中国,亲眼看到了中国的巨大变化之后,韩素音写作的方向、题材和内容,就变得有政治性了。在她的著作目录上,增添了一本又一本描写中国的书:《妇女、家庭、新生活》、《拉萨·星星·花朵》、《亚洲的风雷》、《二○○一年的中国》、《早晨的洪流》、《风满楼》和《百花齐放—中国的画家》,等等。在一九六五年到一九六八年间,韩素音又出版了她的自传三部曲:《枯木逢春》、《花开花落》与《无鸟的夏天》。
作为一个作家,韩素音既探索人们的心灵,也剖析自己的感情。她毫不讳避自己在人生旅途中的遭遇和隐藏在内心世界的感受。她把自己的一切,象一本书一样地一页一页展现在读者面前。在这个三部曲里,作者展开了从一八八五年到一九四八年中国历史巨变的广阔场景,描述她的家庭从曾祖、祖父、父亲一直到她本人前后四代人的经历。它们通过时代、国家、民族、社会、家庭与个人的交织,来反映和描绘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巨变。如果人们想从某些侧面来了解这一段动荡而多变的中国历史,韩素音的这个三部曲,将是一种令人感到兴趣的有价值的读物。
韩素音是一个对生活永远保持着兴趣,对周围世界不断进行敏锐的观察和勤于思考的作家。她年过六十,仍然精力充沛,从不间断写作。她住在瑞士环境幽静的小城洛桑,每天要进行十多个小时的创作劳动。这也许就是她的作品多产而又受人欢迎的原因。
当我问到她有什么新作的时候,她从书柜里拿出厚厚一本刚刚在巴黎出版的新书。那是她自传三部曲的续篇,名叫《我的家有两个门》,内容写一九四八年到一九七八年间的个人经历和她同中国的关系。读者也可以从这部书里看到作者在同前印度工程师、现在的丈夫陆文星的结合过程。
“你今后的计划怎么样,能简单谈谈吗?”
“喔,我今年的计划已排到了明年。我要修改中美两国合拍的电影《奇异的蒙古马》的剧本。还要为《青年非洲》出版社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法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的一些团体邀请我去做关于中国问题的报告。我准备继续研究中国的人口问题,我对中国的经济问题也很有兴趣。中国当前文学界的动向也很吸引着我。至于将来,我的最大和最后的一个希望,就是能在中国住一段较长的时期,用中文写一本关于中国的小说。”
对于韩素音来说,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不停地创作。她的崇高的愿望,是把自己的时间与精力用来反映现代中国的面貌,让世界各国人民更多更好地了解中国。
我们期待着她的新作,祝愿她取得更大的成就。(附图片)
左图是日本著名画家平山郁夫的作品《遣唐船》。在公元七到九世纪期间,日本曾向中国唐朝多次派遣友好船只,进行经济文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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