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8阅读
  • 0回复

雪峰啊雪峰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79-11-17
第6版()
专栏:

雪峰啊雪峰
楼适夷
雪峰啊雪峰,你死了已经三年多,直到今天,我才得面对你的遗像和骨灰,放声一哭,人生际遇,有难言哉!
你我相交五十年,相知则近六十年,友人应修人,常常对我说“雪峰雪峰”,如何如何。可能他写信给你,也谈过
“建哥儿”,因之身虽两地,各已相知。待一九二八年你穿着一件破长衫突来上海,我们一见如故,遂成好友。当时有人正批鲁迅,其中有的还是我所尊敬的老师和同志。我不懂理论,光是听听,他们说鲁迅是不革命的“趣味派”,我从小跑四马路,花几个铜子,每期都买《语丝》,觉得其中并无“普洛列塔利亚”、“布尔乔亚”、“意德奥罗基”之类难懂之话,读起来的确有趣,可能真是个不谈革命的“趣味派”。我的水平就是这样,于是坐在一旁,不敢发言。偏偏来了你这个冯雪峰——忽在一个小刊物叫《无轨列车》的,居然没有轨道,写一文曰:《革命与知识阶级》,说鲁迅是我们的朋友,他是革命的,应该团结。这使我恍然大悟,从此佩服了你,觉得你是对的。
我流浪日本,去了二年,和你断绝音讯。可是一九三一年春,回到上海,“左联”已成立周年,五烈士喋血龙华,你忽然来找我,二话不说,叫我到左联工作,果然我们的同志,已和鲁迅团结一致,在党的领导下,推他当我们左翼文化的主将。我们要找鲁迅,就找你。这时,我和你,一同跑腿,一同挨饿,甚至同被而睡。我们都是流浪者,学会流浪者的坏脾气,爱吵嘴,发牢骚,得罪的人不少。穷,是不用说了。可是穷友之中,第一数你。那时你已结婚,生了个女儿,叫她“小瘪三”,因为你住在北四川路一个公寓大楼的地下室里,壁上无窗,白天也得点灯,床架子上还挂满孩子的尿布。你就是不顾家,那时明明写点译点,也可以捞他三块五块,我们就靠那样过活。可是你没功夫,日夜奔走,从不为稿费而动笔,一无收入,有时只好伸手向朋友要钱,回家去买米。还时时被特务跟踪,有时闯进被破坏的机关,差点被捕。一次,你在马路上同特务打架,大喊“强盗绑票”,引来大群行人,居然脱身跑掉。但从此以后,你在上海,连地下也呆不住了,便远走苏区,直到参加长征。
一九三七年我从牢中出来,到了上海,第一个来找我的又是你。你说:“他们有些人,一心要当国民党的新官了,我可不干,还是回老家。”我大吃一惊,说:“怎么可以开小差?”你说:“组织批准了的,让我回家写小说。如果日本人打到我家乡,我就上山打游击。”从此以后,又久断了音讯。到了一九四一年,则谣言传来,你在上饶集中营,已得回归热而死。我有点不信,也有点信,拿起笔来,写了一篇《怀雪峰》,总算似悼非悼,果然错悼了你。抗战胜利,上海重见,你读了我的《怀雪峰》,哈哈大笑,说:“你这家伙,把我写得这样凶。”原来,你脾气暴,爱骂人,我自己就老挨你骂,我在文中把这些都写到了。不过那篇即使算作悼文,悼的还是一个假死人。现在,挨到我写真悼文了,你可再也看不到了,即使写错,你也不会笑我了。记得你笑我那时,你呆在一个小小的亭子间里,整夜的写,写了几夜,也不过写一篇几百字的小寓言,你一边抽烟,一边苦思,得到的稿费,有时还不够抽烟。吃苦耐劳,好象就是你的命运。
这些都是陈年老话,多说也没意思。谁会想到,我们大家到了晚年,又挨到一起蹲
“牛棚”,一起下干校。在“牛棚”里,你一天到晚被勒令书写所谓“调查材料”,有一次你自己统计了一下,说你已写了一百多万字,比原来要写的那个长篇还多了。在干校里,你挑粪种菜,抬水泥电线杆,年已七十,居然还是个棒劳力。我说:“雪峰、雪峰,没人派你干,你就多活几年,看看也好嘛!”你就是不听。
后来你回北京,不久我也放回。我不得上你家看看,你也不来我家。你住院开刀,我不得来探病;你溘然而死,我不得送终,甚至那个没念悼词的追悼会,我也不得去参加。我只在你火化那天,买了一束白花,站在医院后门的寒风中,等了半天,看你的遗体从太平间扛出来,放在水泥地上,才敢走上前去,把那束白花,放在你的身上,算是对五十多年的老友作了最后的告别。
近二十年来,我知道你唯一的心愿是回到党的怀抱,直到你弥留之前,你说话已经不大能够发音了,你向党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就是“回到党里”。四十多年前我在敌人的牢狱,就亲耳听到过邓中夏同志殉难前所说的一句话:“我邓中夏化了灰还是共产党员!”你正是那种化了灰还是共产党员的人!
我们的党是伟大的,它已经接受了你的遗愿,把你重新搂入自己的怀抱。雪峰,你的遗愿实现了!你所耿耿不忘的事业,“长征接力有来人”,正开始蒸蒸日上。你所从事和关心的文艺事业,今天也正出现一片思想解放,禁区大破,老人笔健,小将辈出,繁荣在望,希望无穷的景象!
“马克思主义是一定要胜利的!”我想,当你的心脏停止跳动前的一刹间,虽正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你一定是抱着这样的信心而离开人间的。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