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9阅读
  • 0回复

纪念册带来的思念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1-08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纪念册带来的思念
冯亦代
第四次全国文代大会期间,有次,作家许杰在宴会上打开了他的纪念册,要我写几个字,这使我想起了我的那一本。
一九四九年第一次全国文代大会时,每个代表都拿到一本纪念册。这本册子比三十二开本略小,封面是红色粒纹漆布的,上面用金色烫印着红旗和毛主席与鲁迅的侧面头像,缀有“一九四九”及“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字样。环衬用黄色道林纸,扉页上方是会徽,中间是“代表纪念册”几个大字,下方是“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一九四九年七月,北平”一串小字。插页是铜版印刷的毛主席浮雕头像。这个纪念册里面装的是白色轻磅道林纸,原是为代表们写笔记用的,但许多人都请人题字签名,真正作为纪念册了。我也不例外。
我的这本册子经过了三十年的岁月,如今已显得衰颓而非复有当年的光彩了。封面红色褪成暗红,烫金已剥落或呈黑色,书心的道林纸则已带上灰黄。但即使这样,这本纪念册还是我宝藏的珍物,也是我在十年浩劫之后,幸存下来唯一完整的瓌宝。因为这里面保留着一个我敬爱的人的手迹。
为建立人民文艺而努力!
一代同志
周恩来
七·廿六
一九四九年七月二十六日,北京饭店举行晚会,上海影剧界的代表应邀参加,我跟着应云卫去了,坐在进门不远的一张圆桌上,正在谈话时,我突然一抬头,看到总理走近我们的座位了,随着我们的邀请,他也在我们桌上坐下来,就在我身旁。
我虽然在大会里已经见过他,和他道了久别的衷情,但坐得那么近却还是第一次。许多年轻朋友们看见了他,都围了过来,拿出纪念册要他签名,我也拿出了我的。他拿过我的本子,前后翻了一遍,于是用他遒劲潇洒的笔触写下了上面的那句话。当他写到“一代”时,我说“亦代”,他抬起头来用他深邃的眼光扫了我一眼,笑着说,我是有意给你改的,为什么要“又一代”呢?应当做个开创一代的人。应云卫在旁应声说,对,做个一代豪杰。我迟疑地说,我怎么能开创一代,做一代豪杰呢?他又看了我一眼,爽朗地笑了起来。他说:为什么不能做一代豪杰,解放了,我们无产阶级要建设新世界,每个人要有做一代豪杰的雄心壮志。我建议你把名字改了,不过要做到名副其实!
但是三十年来,我始终没有把自己的名字改过来。因为,我总在想:“每个人要有做一代豪杰的雄心壮志”,我能吗?我敢吗?我担当得起这个称号吗?……。但在同时,我也记住他的另一句话:“为建立人民文艺而努力!”三十年来,除了那些写交代,外调材料……等等的日子,只要有一点空闲,我总想为文艺工作做些事。我是搞翻译的,不善创作,那么我就引进一些英美文学作品来,为我们借鉴之用,就是短短的几百字,也好。如果对
“建立人民文艺”有利,为什么不“拿来”呢?就这样在建国后的十七年中,我多多少少做了些“引进”和“外传”的工作,可那是多么可怜的一星半点儿的工作啊!我常常自责:你怎么对得起他的期望呢?
他的记忆力真好,他也没有忘记。一直到一九六四年,他还问我妻子安娜说:“一代”怎么样?身体好不好?还在搞翻译吗?我记得那天深夜,安娜从中南海回来告诉我他的话时,我简直一夜没有睡好,一个思想固执地在我脑际徘徊:他还记得你,可是你做了些什么?你对得起他的期望吗?
两年以后,风暴起来了,以后是屈辱的十年,在林彪、
“四人帮”的文化专制和愚昧主义的高压下,我只能放下了笔,我那时想,我已经到年龄了,应当退休,这样我还可以做点自己的事情——翻译工作。那时我也这样相信,历史固然可以对人类开玩笑,来个倒退,但进步是万物的规律。“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我记起了英国诗人雪莱的名句。
不过,我却铸成了大错,一九七六年他逝世时,我已经退休了,再没有资格去告别遗体了。我写信给治丧委员会要求允许我向他告别,当然是没有得到回音。从那些年的政治风暴里,我也逐渐看出了一些自己不敢相信的迹象,但是除了忍受,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耳朵里萦绕着“一代豪杰”这四个字的声音,我这个人只能含着悲愤的泪水,默默地眼看他的灵车从十里长街驶去,我再不能看见他了。
走进人民大会堂,文代大会的闭幕式还没有开始,主席台上空无一人……突然我耳边响起了洪亮的带些苏北腔的口音,伴着他的爽朗笑声:每个人要有做一代豪杰的雄心壮志!这已经不是对我一个人的期望,他一定对许多我们的同代人说过,也向年轻的一代人说过,这是他对我们亿万人民的召唤,他要我们每个人做一代豪杰,为了四个现代化,为了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
在人生的长途跋涉中,我这一代人已走到尾程,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虽然余下的日子只有五年,十年……,但再也不能碌碌以终。我永不能忘掉他的叮嘱,我将用我的笔,为这一壮丽的事业,献出我的一切!然而在这样一次有历史意义的大会里,却少了他的身影,这使我凄然,也掩不住我心头的隐痛。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