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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顶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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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1-16
第5版()
专栏:文艺随笔

不到顶点
王朝闻
莱辛的美学名著《拉奥孔》,经朱光潜先生的辛勤翻译,终于和读者见面了。我在忙乱中开始阅读这本好书,打心眼里感谢朱光潜先生那创造性的劳动。
刚读到“造型艺术家为什么要避免描绘激情顶点的顷刻”,就联想到我在一九四九年发表的一篇短文《接近高潮》(载《新艺术创作论》,第二版把标题改为《反映矛盾》)。当时,我没有条件读到《拉奥孔》,只凭自己欣赏艺术的经验,觉得有时情节或表情到了高潮(顶点)时的描绘,对我却丧失了艺术应有的耐人寻味的力量。如今读了莱辛关于造型艺术的本性和属性的论述,更加确信艺术这样的审美对象,它对存在的反映,反映什么与如何反映,都必须重视观众对艺术形式以至内容的特殊需要。不用说,莱辛的《拉奥孔》,当然不能算是马克思主义的著作。但我们对它那合理的论述,是否因此就可以不予重视呢?社会主义文艺面临着提高质量的迫切任务,而莱辛那些符合艺术规律的论述,恰好有助于克服概念化、公式化、一般化的创作作风。只要不是教条主义地对待《拉奥孔》这样的美学著作,它不仅有助于总结我们的经验,而且有助于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掌握。
莱辛认为:艺术家对待人物的表情的描绘,要有节制,不宜“选取情节发展中的顶点”。在我看来,不只是造型艺术,而且在其他艺术领域里,不善于控制激情,因而作品对我(观者)丧失艺术魅力的现象仍然存在,莱辛这句话读起来并不觉得过时。在“三突出”等所谓理论支配下的“样板”,譬如说,为了表示激动,因而吹胡瞪眼、声嘶力竭的形式主义的表演,当然是违反艺术规律的。为了肃清这种影响,在认真研究生活、研究艺术的社会效果的同时,知道一些美学知识,譬如说如何才能使艺术形象具备“长期地反复玩索”的魅力,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关于题材重点的把握问题,莱辛认为“最能产生效果的只能是可以让想象自由活动的那一顷刻”,即最富于表现力和感动力的瞬间。而激情的顶点和高潮,却不属于这样的顷刻和瞬间。
我不熟悉莱辛的经历,但我相信他强调观赏者的想象活动的论点,不是不善于欣赏艺术者所能提出的。他认为:“到了顶点就到了止境,眼睛就不能朝更远的地方看,想象就被捆住了翅膀,因为想象跳不出感觉印象,就只能在这个印象下面设想一些软弱形象,对于这些形象,表情已达到了看得见的极限,这就给想象划了界限,使它不能向上超越一步。所以拉奥孔在叹息时,想象就听得见他哀号;但是当他哀号时,想象就不能上升一步,也不能往下降一步;如果上升或下降,所看到的拉奥孔就会处于一种比较平凡的因而是比较乏味的状态了。想象就只会听到他在呻吟、或是看到他已经死去了。”这些话的表达方式,未必是很平易和便于理解的,但它和我们对工作与斗争强调要留有余地等论点是一致的。作为艺术创作的自然形态——任何事物发展过程本身,都不能没有一定意义的顶点(高潮)。然而它对人们在感受上的反映,最富于魅力的,经得起挑剔的,不是矛盾已经解决,而是矛盾接近解决的那一环节。为了避免观众感到意味索然,一览无余,艺术家不作兴选取和突出这样经不起反复欣赏的环节。文风问题包涵着有没有群众观点的问题,莱辛的这种强调艺术特征的论点,不是违背而是切合群众的审美需要的。
莱辛指出:“一个只有一知半解的鉴赏家会认为艺术家抵不上自然,没有充分表达出〔被蛇缠死的拉奥孔〕那种苦痛的真正激烈的情绪;但是我说,正是在这一点上,艺术家的智慧才显得特别突出。”在我们的文艺领域里,有没有这种冒充内行其实无知的鉴赏家、批评家或领导者呢?如果有,而且他又不甘于让自己的鉴赏力停止在对艺术规律无知的水平,我看《拉奥孔》的出版,便不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结合着我们的文艺生活来读《拉奥孔》,我以为这本书不只有助于理解造型艺术与语言艺术的联系和差别,而且有助于理解艺术的真实与生活的真实的联系和差别。在这里,我不打算畅谈我读书的感受,只不过表示我对于朱光潜这么高龄的知识分子,为我们提供有益的读物的努力的欢迎和感谢。他那“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工作精神,至少较之惯于吃大锅饭,或把革命与知识对立起来,或混着日子而又心安理得的聪明人值得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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