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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山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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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1-19
第5版()
专栏:

大巴山人
碧野
昨晚我在云山宿了一宵,今早顺着一条小河继续走大林区。“在山泉水清”,这小河清得见底,连水石上的青苔和鹅卵石的色彩,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秋天的早晨,更加使我爽心的是,云山古寺那两棵大桂花树,用它的花香已经送我十里之遥。
正在我心旷神怡沿着小河赶路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传来马达声,我惊异地抬头一看,原来是一辆卡车在横
渡小河。卡车上满载用竹夹子夹好的金亮亮的火腿。显然,这满车火腿是运往山外去的。年轻司机好象还不习惯走山路,尤其是过河更是手忙脚乱。只见有一个中年汉子把裤筒卷到大腿,站在河里抡动胳膊指挥卡车过河。
卡车安全上了岸,年轻司机把头探出车窗来向中年汉子道了一声谢,就把卡车往出山的公路上开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个中年汉子是我昨晚在云山古寺里认识的一个山区干部。他到得很晚,只在灯影里闪几闪,倒头便呼呼地睡着了,可是今天他起得比我还早,一定是黎明前就上路的。
我又象搭讪又象赞叹地说:“真没想到这大山区还出火腿哩!”
中年汉子打量了我一眼,笑笑地说:“同志,你是初次进山的吧,这大巴山是个宝库呵!”
这时,我仔细地看这个山区干部,他中等身材,肩宽腰圆,很壮实。他背斗笠,穿龙须草鞋,腰系宽布带,脖颈上斜插一支笛子,腰里交叉挂着一支驳壳枪和一只手电筒。显然,他是经常走夜路的。
他向我点了点头,算是告别,就拔腿赶路去了。
我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想起这些山区干部,白昼爬山,驳壳枪的红绸带飘飘就是一百八,夜里打着松明火把越崖跳涧就是一百二,真是脚下生风,步履如飞。
中年汉子就是这一号山区干部。当我再把眼光追踪他的时候,连他的影子都不见了。
大巴山横跨川鄂陕三省,周围千里。行走在这深山老林里,就象潜游在海底,绿荫荫,碧沉沉,无涯无际。
好不容易我才来到一处敞亮的山头,有一群年轻妇女在山上栽小树。
这是一个三岔路口,需要问路。我走得很累,也正想歇一歇,于是我走上前去讨碗水喝。
这群妇女是一支育林队,她们的队长接待了我。她热情好客,把我带进附近的一个大帐篷。这是育林队的流动住所,随时都可以卷起帐篷转移工作地点。
帐篷里挂着几面锦旗和架着几支步枪。育林队的年轻妇女们睡的是铺满松针和茅草的地铺。铺盖卷挨个儿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条线。帐篷里用木板搭了一张长条桌子,上面有条不紊地放着电话机、书刊、报纸、笔和本子。
我很惊奇在这原始森林里,有这么一支有教养的妇女育林队。
女队长用暖瓶给我沏了一碗茶,说:“你尝一尝我们大巴山里的老鹰茶。”
茶色碧绿,叶片很大,喝起来苦中带甘。
我问为什么叫老鹰茶?
“这是从老鹰喜欢歇翅膀的大树梢采的。”女队长笑笑地说。
女队长身姿挺拔,长得很俊秀。
她的眉宇间带着英气,明锐的眼睛含
着笑意。
“你打猎吗?”
“打。有时也打两脚野兽!”
她谈起前些年,森林被破坏。有的人烧山种田,把树木烧成灰,就地点种包谷,毁掉一山好树,收几升粗粮。最使她痛恨的是,有些坏人滥伐森林,把木材明抢暗偷运出山去贩卖……
“你知道这大巴山是国家的绿色金库,偷偷抢抢,再大的金库也有财尽库空的一天!”女队长气愤地说:
“我们育林,就是为了使这绿色的金库常青。”她信心十足地接着说:
“树木是大自然的屏障,是水源,是衣食之本,是国家至宝,我们能不象奶孩子似的育林护林吗!”
女队长深思笃学。在我的眼前,她象是一尊保护山林的庄严女神。
我是要去林业管理局的。已经是半晌午了,听说还有六十里山路,我急忙起身。
女队长背起她的枪和干粮袋,带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送我上快活岭。
说是快活岭,其实累死人。悬崖峭壁,山高坡陡,枝柯横斜,石径盘曲。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哧呼哧地说:“谁起的这个地名呵?真骗人!”
女队长哈哈地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年轻姑娘在跟前呢,还是觉得自己有失仪态,她立即收住了笑,说:“我倒喜欢这地名起得好,越苦越快活,才能锻炼人!”
终于,我们上到岭巅,放眼一望,重重叠叠的群山象波涛起伏在脚下,多么壮观!只见那座座山头颜色各异,红的象玛瑙,黄的象金子,绿的象翡翠。原来那是不同种类的树木各占山头成林。那原始森林在秋天太阳的照耀下,富丽多彩,璀璨闪光。
一阵山风吹来,使我浑身爽快,我不禁赞叹起来:“上到山顶来,才知道‘快活岭’这名字起得真好!”
“这就是我们大巴山的气派。山高林密,峰回路转,最后才让你认识它的真容!”
女队长接着又说:“这里下去就是鹞子沟,下完四十里山沟就是林管局”。
我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叫鹞子沟?”
“你走走就会知道的。队里忙,我不能陪你下去了。”女队长说着,摘下身上的枪和干粮袋,交给年轻姑娘,吩咐道,“把这个同志叔送到沟底去。”然后,她就转身下快活岭回育林队去了。
鹞子沟沟深路陡,高山夹峙,瀑布从左右两边山上飞泻而下,在沟底汇成溪流,浪花在我们脚边奔腾。两边半山上长有崖松,云雾草在上面飘动。有不少飞鼠在山崖松树间跳跃。
因为鹞子沟路陡,我们几乎是收不住脚,在跑着下山。这时,我才领会到这沟名的由来,飞禽要数鹞子飞得最快,在这沟里走,简直就象鹞子在飞似的。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果然,下这鹞子沟比上那快活岭还难。上那快活岭只觉得大腿发痠,下这鹞子沟却收不住脚,顿得小腿肚子疼。
也许年轻姑娘看出我有点不行了,她惯于爬山,轻易就收住了脚,拉住我,把我按到小溪边的一块水石上坐下。
爬山下沟真费劲,我已经饥肠辘辘。年轻姑娘摘下干粮袋,让我就着清清的溪水吃了一顿炒包谷。
吃过干粮,我吸一支烟。西斜的太阳照到东半壁山崖上,把亮光投落到鹞子沟里来。我看见年轻姑娘坐在一块水石上,把枪横放在大腿上,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我一边吸烟,一边端详年轻姑娘。她长得又妩媚又俊秀。
我问道:“育林队长是你的什么人呢?”
姑娘神情柔和地说:“我的妈妈。”
呀,她母女俩长得多象呵!
当我跟着年轻姑娘继续下鹞子沟的时候,我很想了解一下她妈妈的情况。姑娘心眼细,不肯多说,但她终究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在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我还是了解到女队长的一些情况。
前些年,在无政府主义思潮泛滥的日子里,总是有人开着卡车偷偷跑进大巴山来拉木料,把珍贵的冷杉锯倒、截短,乘黑夜运出山去。日不可长计,大巴山是国家的宝山,女队长岂容那些人到山里来盗宝?于是,她拿起她的枪,夜里守住山口。凡是有出山的卡车,她都要检查。有一夜,一辆满载冷杉良材的卡车不听从她的停车命令,朝直冲来想吓退她,只听见噼噼的两声枪响,卡车的两盏前灯全被打瞎了,吓得司机急忙刹车。
女队长在黑地里愤怒地喊道:“看我把你们当狼打掉!”
车上有人听见传来的是女人的尖厉的叱喝声,就不由得胆战心惊地说:“坏啦,准是碰上了那个女神枪手!”
在女队长的威名下,偷木料的人慢慢少了。
女队长不但枪法准,而且还很有组织才能。她把毁林种田的人家编成了育林队,由她亲自率领。被破坏了的山林要重建,先要整林、播种,后要育苗、移植。光是播种后育苗,就要进行十二次除草,十二次施肥,十二次培土。这几年,育林队给大巴山增加了万亩人造林。这万亩人造林,不但洒下了女队长的几斗汗,也流下了她的几升心血。
现在,这鹞子沟的瀑布和溪水清清,就是周围林木保持了水土的缘故。
鹞子沟上狭下宽,一个多时辰以后,鹞子沟逐渐开阔起来,两边高坡树隙间,出现了一些木结构的楼台。看上去,那些不断出现的楼台木料很新,在太阳下闪光。
我高高兴兴地说:“到林业管理局啦!”
年轻姑娘背着手托了托她背上的枪,露出牙齿笑了笑,好象是笑我不懂,然后才低声告诉我说:“那是猪舍和羊楼哩。”
猪羊住楼台,真稀罕,我想这是大巴山的一奇。在我好奇的询问下,才知道那是利用被女队长拦截下来的一车车木料建成的猪舍羊楼。大巴山猛兽多,猪羊都住楼台,保护得好。我想起今天早晨在那云山河边看见的载满卡车的火腿,知道这大山区生猪、肥羊的生产发展,原来是女队长的好主意呵。
忽然一阵山风送来了悠扬的笛声。
谁在这深山里吹笛?正在我惊疑的时候,年轻姑娘却笑着对我说:“到林管局了。”
远望林木之间,闪现几幢楼房。看气派,果真是到林业管理局了。
悠扬的笛声随着我们的脚步越来越清晰。笛声带着一种欢畅的旋律,好象在迎接远方来的客人。
果真,当我跟着年轻姑娘飞步走出鹞子沟,就看见一个汉子坐在一棵大树根上吹笛子。
“爸!”年轻姑娘喊了一声就欢蹦着跑到他跟前去了。
我定睛一看,那不是早上在云山河边遇见的那个中年汉子吗!只见那汉子向我迎了上来,带着歉意说:“我以为你是去回龙镇的呢,早知道你来林管局,我就该陪你一道来的。”
原来他就是林业管理局长呵。我的到来,是女队长从快活岭给他通了电话的。
我端详汉子,他光着头,身穿对襟老粗布衫子,脚踩龙须草鞋。这是一个敦厚的人。
我看出这汉子和女队长是幸福的一对。这汉子的忠厚敦实,更显出女队长的俊拔干练。
原始森林郁郁葱葱,我祝福这一对大巴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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