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4阅读
  • 0回复

一枝梅——悼念松冈洋子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1-19
第5版()
专栏:

一枝梅
——悼念松冈洋子
杜宣
日本的著名的文艺评论家松冈洋子女士,不幸于去年十二月七日,因癌病在东京逝世。当得到这噩耗后,我感到无比悲伤。
我是一九六二年二月间到开罗参加亚非作家第二届大会时,经过我青年时代的老朋友——著名的小说家武田泰淳介绍和她相识的。由于因友及友的关系,又加上松冈洋子在日本女性中罕见的洒脱不羁的性格,我们一见面就成为很熟悉的朋友了。会后我们相约到埃及的著名古城洛克索去旅行。武田泰淳因要到欧洲去,所以没有参加。同行的除松冈洋子外,尚有日本小说家三宅艳子,此外就是杨朔、韩北屏、朱子奇和我一共六人。十八年来的风流云散,人事沧桑,杨朔、韩北屏被“四人帮”迫害致死,现在,松冈洋子又不幸去世了。每当我回忆这次洛克索旅行的往事时,无法抑止我对故友们深沉的怀念。
由开罗去洛克索要乘火车。我们预先买好了卧车票,并打电报到洛克索著名的冬宫饭店订好了房间。车上并不拥挤,卧车中都是仰慕埃及古代文化而来的游客。这是英殖民主义时期修筑的一条铁路,虽然设备陈旧,但仍极舒适。餐车中的土耳其咖啡,令人难忘。
洛克索是座沙漠中的古城,埃及政府发掘了一些地下陵墓,用来招引来自世界的游客。一座纯粹英国式的冬宫饭店建筑在尼罗河畔,这是一幢十九世纪的建筑,它面对尼罗河的宽大回廊,是最吸引旅客的地方。我看到不少年老的欧洲人,整日地坐在回廊中的安乐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静悄悄的尼罗河。
我们在洛克索住了两天,虽然也参加了旅店为我们安排的游程,但当时我们的心情不在这五千年前的古代文化上,我们关心的是当前亚非二大洲知识界反帝反修的团结问题。这次开罗会议,可以说是亚非作家反修的前哨战。在这个问题上,松冈洋子谈得最多了。她讲得十分流利的英语,使我感到惊奇。同她深谈之后,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当过爱德加·斯诺的秘书,是《西行漫记》的日译者,一直和斯诺保持十分良好的关系。她在东京生活困难的时候,斯诺在经济上常常接济她。由于这种关系,她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有比较深刻的认识。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后,又亲自访问了中国,通过她自己实地观察,更进一步了解了中国。她对我们的对外政策是积极支持的。这次开罗会议,是她第一次和我们在一起投入战斗的,通过斗争更加深了理解。在我们取得这一战役胜利后,大家都希望今后更好地团结起来,将亚非文学运动向更健康的方向推动下去。所以虽然我们出没于沙漠中的地下陵墓,看到的是那些用香料涂抹的古代木乃伊和十分精致的棺椁,我们也为这些古代灿烂文化赞叹不迭,但这种思古的幽情,没有成为我们这次旅行中的谈论中心,我们都被当前的斗争的责任感吸引住了。我们也在冬宫大饭店的宽阔回廊中坐下来眺望着美丽的尼罗河,但我们谈论的却是今后的亚非文学运动。我们也乘过埃及古代帆船在尼罗河中放舟。彩色斑斓的沙漠中的夕阳,将埃及的单峰骆驼的影子,投射到我们的身上,我们也被这种奇异的自然界美景所怔慑,三宅艳子禁不住就独自跳起了日本风的舞蹈。我也吟诵了一首即兴七绝:
荒沙故垒意鸿蒙,放棹尼罗趁晚风;
驼影几回拂人面,一帆飞入夕阳中。
这些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瞬间的陶醉。我们几乎将全部精力都花在我们即要展开的事业上。
由于时序的增长,这些虽已是前尘旧梦,今天回忆起来,还是令人神往的。这以后,我和松冈洋子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因为当时,我每年都要去日本,她几乎每年也来中国的。我们都共同从事亚非作家会议的工作。我永远不能忘记,有次在东京都世田谷区她的家中,她自己做了点菜,我们一边喝酒,她一边谈着她在日本的境遇。她感情很容易激动,很容易流泪,她不仅酒量很大,她原来还是一个威士忌酒的收藏家,我本来只知道她是嗜饮威士忌的,但不知道她酷爱的程度。她说,日本威士忌酒厂还请她品酒的。
一九六五年八月,我受亚非作家会议常设局的派遣,去日本广岛参加国际反原子弹会议。当时我们和日本尚未建交,我们去日本要到香港日本总领事馆去办理签证,那届日本政府对我们不友好,我到香港后,和日本总领事馆交涉,他们采用拖延战术,迟迟不给我办入境签证。我把这情况打电报给松冈洋子,她就组织一批作家和知识分子,到日本法务省去提抗议,日本政府迫于舆论,不得已电令其香港总领事馆给了我入境签证。到东京后,广岛的会议已经结束了。这次我在日本活动的日程,完全是她安排的。
这时的东京,十分酷热,日本的作家都到外地去避暑去了,东京几乎找不到熟人。一天松冈洋子交给我一份井上靖给我的电报,邀我到轻井泽去住两天。松冈极力怂恿我去,她说我要访问的很多日本作家都在那里。她和三宅艳子陪同我一道去,乘三宅的自备汽车。
轻井泽是日本著名的避暑胜地,三十年代我在日本学习的时候,就知道这地方的,当时是日本贵族和财阀夏天休养的所在,一般人去不了的。第二次大战后,贵族们的特权取消了,同时日本作家的收入提高了,所以很多有名的作家都在轻井泽有一幢别墅,象候鸟一样,一到夏天都到那里过一段消停的山林生活。
由东京乘汽车去轻井泽,半天就到了。我一向喜爱日本的秀丽的自然景色,这时正是阴历七月,乡村中到处都在举行如同我国的盂兰会一样的祭礼。日本人民因为政治上经济上比较稳定,千百年来流传的民族风俗没有受到破坏,这就成为今天西方人所倾心的日本情调。美丽的风景和强烈的民族色彩,构成了今天的日本。这正是避暑地方的旺季,旅馆不容易找到房间。松冈洋子几经交涉才为我在一家旅店中找到一间房,她和三宅艳子只有到熟悉的友人家中去借宿了。
为了使我山居生活过得不寂寞,当夜井上靖就邀我到他家。这是座落在高大的杉树和松树林中的一幢纯日本风的建筑。我们喝着陈年的法国拿破仑牌白兰地,听着撼动山壑的松涛,漫谈着当前文学上的一些问题,一直到深夜。
山区的早晨,十分清新可爱,我正在花园中散步时,松冈洋子来了。她说她已和川端康成约好,现在他正在他家等我。川端是日本老一代的著名作家,国际笔会日本分会的负责人,松冈洋子就是笔会日本分会的秘书长。我们走到门外时,老人已经迎了出来。他穿着和服,清癯的脸上,戴了副窄边眼镜。他让我在他客厅席地而坐。他的夫人捧出一些日本点心,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退出去了。松冈在川端家里是执弟子礼的,川端对她的态度也比较矜持,我和川端谈话的时候,她几乎不大发言的。川端对我国的文艺政策和文学界的情况,了解得很少,我向他作了些介绍。他也问了我对笔会的看法,我也表明了我们的态度。自从我看到川端康成不幸自杀逝世的消息后,我首先就想到松冈洋子,我担心她今后的生活。
松冈洋子在轻井泽还陪我访问了一些日本作家后,我们就一道回到东京。她送我到羽田机场,挥泪而别。
一九六六年春天我去东京和日本朋友商谈在北京召开亚非作家紧急会议事,当时我们都很希望松冈洋子能参加这次会议的,但她因事,没法前来。这以后我就没有再看到她了。
松冈洋子是我们久经考验的朋友,无论国际上刮起什么妖风,她总是坚定不移地和我们战斗在一起。这十多年来,我虽然没有看到她,但她的活动我还是陆续知道一些的。林彪、“四人帮”横行的十年中,松冈洋子深以我们的安全为虑的。又因“四人帮”大搞锁国政策,亚非作家运动停止了活动,这给松冈洋子和参加亚非作家运动的日本朋友们,带来了很大困难。为此我是常常感到不安的。
去年夏天,一个朋友从国外给我带来一瓶Johnniewalker威士忌,当我拿到这瓶酒时,就想到松冈洋子,我一直留在柜子中,准备等她来上海时,我们可以痛饮一番来庆祝劫后相逢。现在酒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但松冈洋子却与我们永别了。
现在正是江南的隆冬,寒雨连朝。园中一派冻云落木,只有一株腊梅正在冲寒而放。我想起过去那些岁月,国际上的帝、修、反一片反华声中,松冈洋子就在这黑风恶浪中,岿然不动。她正是:
漫天风雪一枝梅!
一九八○年一月二日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