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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龙眼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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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4-15
第8版()
专栏:

故乡的龙眼树
孔捷生
从我谙事起,对故乡最依恋的就是屋前那株枝繁叶茂的龙眼树。
那株龙眼树是已去世的爷爷栽的。爷爷是个花农,种果树也很有办法,因此龙眼结得又多又大。几乎每年暑假,爸爸都要带上哥哥和我回故乡玩上几天。那时恰好是龙眼成熟时期。乡下比城里好玩多了。我可以和光屁股的乡间小友们在清澈的小涌里打水仗,或者在鱼塘边捞那些城里人叫“花手巾”的小鱼。但是,最吸引我的还是那株龙眼树了!它不但向我和哥哥奉献出甘美的果实,还给我们提供了爬树的乐趣,这是在城里绝对享受不到的。我们可以直爬到高枝上,在绿荫里惬意地边摘边吃。姑姐则拿着带铁钩的长竹竿在下面采摘。姑姐就是爸爸最小的妹妹。
自然,吃龙眼时我们是不会忘记那些乡间小友的。他们都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呢。我们总把成串的龙眼摘下来分赠给各自的好朋友。到我们要回广州时,他们也会回赠我们许多礼物——番石榴、蟋蟀、好斗的热带小鱼等等。最叫我喜欢的是人家叫她“细妹”的小姑娘送的礼物,一个石湾出的细瓷人头——南海观音。
生活就象故乡那道弯弯曲曲的涌,眨眼间就转了向。一场风暴刮起来了!那时,我还未满十四岁。我毫不留情地砸碎了细妹送给我的观音头像,戴上了红袖章,仿佛马上成了新纪元的开拓者。我无暇回故乡,也淡忘了那株龙眼树。
“革命”几年之后,我走上了我们这辈人都要走的路——从不可一世的红卫兵变成接受再教育的知识青年。又经过几年风风雨雨,狂热的大脑才变得清醒点了。
一九七四年夏天,我从海南岛农场回家探亲。不知怎么的,记起了故乡的龙眼树,就带了些海南特产去探望姑姐。
哦,故乡!我认不出你了。那片青翠的竹林呢?那眼丰饶的鱼塘呢?没有了。都变成了稻田。我走进村子,它也显得陌生了。屋墙都刷上了各种政治口号,刺目而且叫人惶惑!
这就是姑姐的家吗?我茫然地站住。烈日无情地照射着屋前杂草丛生的空地,那株龙眼树哪里去了?
姑姐显老了,说话有点唠叨。她告诉我,龙眼树去年就被锯掉了。原因就是……我想起了村头那条有“大批”“大干”字样的红标语。
“你想得出是谁要锯的吗?是细妹。她现在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啦!”姑姐又唠叨地诉说,当时她怎样抱着龙眼树不让锯,呼天抢地地大哭。最后细妹叫来了民兵……姑姐说这些时,已经没有眼泪了,我却难过地走出了屋。
“你是哪里来的?”一声严厉的诘问惊醒了我。一位壮实的姑娘站在面前。
“我?从广州来。”
“干什么的?来找谁?有证明吗?”
“有。”我掏出探亲证明,抬头打量着她。……啊,她不就是我童年的好友——细妹吗?我的心往下一沉,本来已经淡薄了的乡情更加烟消云散了,我当天下午就搭车回了广州。
那些苦涩的日子终于过去了,逸出常轨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祖国开始重现了安宁繁荣的景象。故乡也不例外。姑姐再也不写信来要粮票了,写的尽是些好消息。
前几个月收到姑姐的信,信上说,村子里装上了自来水,家里那口井废弃不用了,留下它尽滋生孑孓,想填了它。但这是爷爷掘的井,要征得我爸爸的同意才好填。
故乡到处是水,掏眼井很容易,家家都有井。在那里搞自来水并非难事。解放了三十年才动手,未免晚了些,但终于如愿了。填井,自然爸爸是同意的。我又出了个主意:填了井莫如栽上棵树。于是,全家便都记起了那遭劫的龙眼树。
我和爸爸去到苗圃园,订下了一株龙眼树苗,准备清明节送回故乡栽种。
那时,故乡的土地上又将有棵龙眼树扎根。我想,到它结果时,我的孩子都会爬树了。但愿它给我们的后代留下永远的欢乐和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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