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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发现的鲁迅“五四”时期的佚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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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5-03
第5版()
专栏:

新发现的鲁迅“五四”时期的佚文
寸铁
黄棘
有一个什么思孟做了一本什么《息邪》①,尽他说,也只是革新派的人,从前没有本领罢了。没本领与邪,似乎相差还远,所以思孟虽然写出一个Marks②,也只是没本领,算不得邪。虽然做些鬼祟的事,也只是小邪,算不得大邪。
造谣说谎诬陷中伤也都是中国的大宗国粹,这一类事实,古来狠多,鬼祟著作却都消灭了。不肖子孙没有悟,还是层出不穷的做。不知他们做了以后,自己可也觉得无价值么。如果觉得,实在劣得可怜。如果不觉,又实在昏得可怕。
刘喜奎的臣子的大学讲师刘少少③,说白话是马太福音体,大约已经收起了太极图,在那里翻翻福音了。马太福音是好书,狠应该看。犹太人钉杀耶苏的事,更应该细看。倘若不懂,可以想想福音是什么体。
先觉的人,历来总被阴险的小人昏庸的群众迫压排挤倾陷放逐杀戮。中国又格外凶。然而酋长终于改了君主,君主终于预备立宪,预备立宪又终于变了共和了。喜欢暗夜的妖怪多,虽然能教暂时黯淡一点,光明却总要来。有如天亮,遮掩不住。想遮掩白费气力的。
〔原载一九一九年八月十二日《国民公报》
“寸铁”栏〕自言自语
神飞
一序
水村的夏夜,摇着大芭蕉扇,在大树下乘凉,是一件极舒服的事。
男女都谈些闲天,说些故事。孩子是唱歌的唱歌,猜谜的猜谜。
只有陶老头子,天天独自坐着。因为他一世没有进过城,见识有限,无天可谈。而且眼花耳聋,问七答八,说三话四,很有点讨厌,所以没人理他。
他却时常闭着眼,自己说些什么。仔细听去,虽然昏话多,偶然之间,却也有几句略有意思的段落的。
夜深了,乘凉的都散了。我回家点上灯,还不想睡,便将听得的话写了下来,再看一回,却又毫无意思了。
其实陶老头子这等人,那里真会有好话呢,不过既然写出,姑且留下罢了。
留下又怎样呢?这是连我也答复不来。
中华民国八年八月八日灯下记。
〔原载一九一九年八月十九日《国民公报》
“新文艺”栏〕
二 火的冰
流动的火,是熔化的珊瑚么?
中间有些绿白,象珊瑚的心,浑身通红,象珊瑚的肉,外层带些黑,是珊瑚焦了。
好是好呵,可惜拿了要烫手。
遇着说不出的冷,火便结了冰了。
中间有些绿白,象珊瑚的心,浑身通红,象
珊瑚的肉,外层带些黑,也还是珊瑚焦了。
好是好呵,可惜拿了便要火烫一般的冰
手。
火,火的冰,人们没奈何他,他自己也苦
么?
唉,火的冰。
唉,唉,火的冰的人!
〔原载一九一九年八月十九日《国民公报》
“新文艺”栏〕
三 古城
你以为那边是一片平地么?不是的。其实是一座沙山,沙山里面是一座古城。这古城里,一直从前住着三个人。
古城不很大,却很高。只有一个门,门是一个闸。
青铅色的浓雾,卷着黄沙,波涛一般的走。
少年说:“沙来了,活不成了。孩子快逃罢。”
老头子说:“胡说,没有的事。”
这样的过了三年和十二个月另八天。
少年说:“沙积高了,活不成了。孩子快逃罢。”
老头子说:“胡说,没有的事。”
少年想开闸,可是重了。因为上面积了许多沙了。
少年拚了死命,终于举起闸,用手脚都支着,但总不到二尺高。
少年挤那孩子出去说:“快走罢!”
老头子拖那孩子回来说:“没有的事!”
少年说:“快走罢!这不是理论,已经是事实了!”
青铅色的浓雾,卷着黄沙,波涛一般的走。
以后的事,我可不知道了。
你要知道,可以掘开沙山,看看古城。闸门下许有一个死尸。闸门里是两个还是一个?
〔原载一九一九年八月二十日《国民公报》
“新文艺”栏〕
四 螃蟹
老螃蟹觉得不安了,觉得全身太硬了。自己知道要蜕壳了。
他跑来跑去的寻。他想寻一个窟穴,躲了身子,将石子堵了穴口,隐隐的蜕壳。他知道外面蜕壳是危险的。身子还软,要被别的螃蟹吃去的。这并非空害怕,他实在亲眼见过。
他慌慌张张的走。
旁边的螃蟹问他说:“老兄,你何以这般慌?”
他说:“我要蜕壳了。”
“就在这里蜕不狠好么?我还要帮你呢。”
“那可太怕人了。”
“你不怕窟穴里的别的东西,却怕我们同种么?”
“我不是怕同种。”
“那还怕什么呢?”
“就怕你要吃掉我。”
〔原载一九一九年八月二十一日《国民公
报》“新文艺”栏〕
五 波儿
波儿气愤愤的跑了。
波儿这孩子,身子有矮屋一般高了,还是淘气,不知道从那里学了坏样子,也想种花了。
不知道从那里要来的蔷薇子,种在干地上,早上浇水,上午浇水,正午浇水。
正午浇水,土上面一点小绿,波儿很高兴,午后浇水,小绿不见了,许是被虫子吃了。
波儿丢了喷壶,气愤愤的跑到河边,看见一个女孩子哭着。
波儿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女孩子说:“你尝河水什么味罢。”
波儿尝了水,说是“淡的。”
女孩子说:“我落下了一滴泪了,还是淡的,我怎么不哭呢。”
波儿说:“你是傻丫头!”
波儿气愤愤的跑到海边,看见一个男孩子哭着。
波儿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男孩子说:“你看海水是什么颜色?”
波儿看了海水,说是“绿的。”
男孩子说:“我滴下了一点血了,还是绿的,我怎么不哭呢。”
波儿说:“你是傻小子!”
波儿才是傻小子哩。世上那有半天抽芽的蔷薇花,花的种子还在土里呢。
便是终于不出,世上也不会没有蔷薇花。
〔原载一九一九年九月七日《国民公报》“新
文艺”栏〕
六 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躺在床上,喘着气,脸上很瘦很黄,我有点怕敢看他了。
他眼睛慢慢闭了,气息渐渐平了。我的老乳母对我说:“你的爹要死了,你叫他罢。”
“爹爹。”
“不行,大声叫!”
“爹爹!”
我的父亲张一张眼,口边一动,仿佛有点伤心,——他仍然慢慢的闭了眼睛。
我的老乳母对我说:“你的爹死了。”
阿!我现在想,大安静大沉寂的死,应该听他慢慢到来。谁敢乱嚷,是大过失。
我何以不听我的父亲,徐徐入死,大声叫他。
阿!我的老乳母。你并无恶意,却教我犯了大过,扰乱我父亲的死亡,使他只听得叫“爹”,却没有听到有人向荒山大叫。
那时我是孩子,不明白什么事理。现在,略略明白,已经迟了。我现在告知我的孩子,倘我闭了眼睛,万不要在我的耳朵边叫了。
〔原载一九一九年九月九日《国民公报》“新
文艺”栏〕
七 我的兄弟
我是不喜欢放风筝的,我的一个小兄弟是喜欢放风筝的。
我的父亲死去之后,家里没有钱了。我的兄弟无论怎么热心,也得不到一个风筝了。
一天午后,我走到一间从来不用的屋子里,看见我的兄弟,正躲在里面糊风筝,有几支竹丝,是自己削的,几张皮纸,是自己买的,有四个风轮,已经糊好了。
我是不喜欢放风筝的,也最讨厌他放风筝,我便生气,踏碎了风轮,拆了竹丝,将纸也撕了。
我的兄弟哭着出去了,悄然的在廊下坐着,以后怎样,我那时没有理会,都不知道了。
我后来悟到我的错处。我的兄弟却将我这错处全忘了,他总是很要好的叫我“哥哥。”
我很抱歉,将这事说给他听,他却连影子都记不起了。他仍是很要好的叫“哥哥。”
阿!我的兄弟。你没有记得我的错处,我能请你原谅么?
然而还是请你原谅罢!
〔原载一九一九年九月九日《国民公报》“新 文艺”栏〕
注释: ①思孟,北京大学被辞退的教员徐某的化名。他先是做了一篇《辟谬》的文章,攻击蔡元培和新文化运动;后来,又在一九一九年八月六日到十三日的《公言报》上发表《息邪》(一名《北京大学铸鼎录》)一篇长文,用给蔡元培、陈独秀、胡适、沈尹默、钱玄同、刘半农等人作传的形式,对他们本人及其倡导的新文化运动进行了造谣诽谤和人身攻击,企图以此煽动复古势力来平息新文化的“邪说”。
②Marks,即马克思,英文应拼写为
Marx,思孟在《息邪》序中误拼为Marks。文中引出这个错误,对思孟诋毁革新派“没有本领”的谬论进行回击。
③刘少少,当时北京大学研究所老庄哲学讲师。他曾于一九一九年一、二月的《北京大学日刊》上发表《太极图说》,鼓吹封建国粹;五四运动以后,又妄说白话文是“马太福音体”。他曾经因为捧当时著名的京戏女演员刘喜奎出名,作有《忆刘王》诗十首,尊呼刘喜奎为“刘王”,因此文中讥称他为“刘喜奎的臣子”。
〔孙玉石 方锡德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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