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谢谢你们！”——记森本长老护送鉴真法师像回乡探亲 [复制链接]

第2版()
专栏：

“我回来了，谢谢你们！”
——记森本长老护送鉴真法师像回乡探亲
杜宣
四月的江南，正是“暖风吹得游人醉”，到处一派点翠飞红的时节。十三日下午突然从北方大漠袭来强大寒流，气温骤降，暴雨倾盆。四时四十分，由日本奈良飞来的、送鉴真法师像回乡探亲的专机，在上海虹桥机场着陆，比预定时间迟到一小时。以奈良唐招提寺长老森本孝顺为首的一行僧俗，走下舷梯，在豆大雨点中接受少先队员献花，在上海欢迎的人群簇拥中，步入了机场大厅，举行了热烈而又亲切的欢迎仪式。
森本孝顺长老，已七十九岁高龄，他穿着中国制造淡黄色的麻布僧衣，白袜草履，沐着寒雨，泰然自若。他清癯的脸上，一双慈祥的眼睛里，饱孕着泪光。他兴奋极了，他毕生最崇敬的圣僧鉴真大和尚还乡探亲的愿望实现了，多年来想亲自看望产生鉴真这样崇高品质的故国的愿望实现了！因此，森本长老虽然经过六十多年养静的修炼，也不能压制他的激动。他用简练明快的语言对着欢迎的人群说：“中国是菩萨的国家，中国人是菩萨心肠的。中国人将幸福让给他人，将苦难留给自己。……”
森本孝顺长老，十二岁出家，由寺院送到京都专研佛教的大谷大学受教。一九四六年由全日本所有律宗寺院的僧侣选举，当上了唐招提寺的八十一代长老。鉴真是日本律宗的开山祖。森本严格的奉行律宗教律，以终生侍奉鉴真遗像宏扬鉴真德行为荣。他不结婚，不食荤腥，不穿丝织品和毛织品，因丝是蚕吐的，毛织品是羊毛纺成的，都是来自动物的。他只穿着棉、麻的织品。他认为鉴真法师的伟大，就在于他是舍己为人，普渡众生。
森本孝顺长老几十年来受着鉴真德行的感召，他想鉴真大和尚，在一千二百多年前，不顾骇浪惊涛，抱着“何惜生命”的坚强意志，经过五次渡海的失败，九死一生，志不稍馁。这时他本人已经双目失明，他患难与共的徒弟，荣睿在端州病殁，彦详又吉州圆寂，可以说他的心情是十分凄苦的。但鉴真毫不动摇，在他六十六岁高龄时，公元七五三年，第六次渡海成功。假如在第五次渡海失败后，他灰心丧气，不再坚持下去，那他就是和当时社会斗争、大自然斗争中的失败者，是悲剧的一生。鉴真的可贵，他之被后世景仰，称为圣僧，就是在于他的无我相、在于他的大智大勇，与恶斗，坚持行善的决心。
森本孝顺，是十分虔诚的鉴真信徒。几十年来，生活在鉴真亲手建筑的唐招提寺中，他感到这寺院中的一草一木都和鉴真有关系。他虽然没有亲领鉴真的教诲，但他是沐着鉴真的遗泽，奉行着鉴真的德行的。鉴真活在他的心中。鉴真的遗像，在他看来，这不是一尊偶像，而是活菩萨，活鉴真。因此森本孝顺常常想到自公元七五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鉴真大和尚在日本秋妻浦登陆后，迄今已经一千二百多年了。鉴真从来没有回到他的祖国、他的故乡去过，这是多长久的离别啊！森本长老每次在鉴真像前礼拜的时候，他总感到鉴真是含着望乡之泪的。因此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将鉴真像送回中国，让鉴真看看解放了的他的故国和人民。当一九七八年邓小平副总理访问唐招提寺时，森本孝顺提出这项要求，邓副总理当然就高兴的答应了。去年邓颖超副委员长访问日本时，森本孝顺又表示了这项心愿，当时又得到了邓副委员长的支持。现在在日本“朝日放送”的协助下，森本孝顺多年的愿望实现了。这一事件内含着多么动人心弦的人情味啊！
森本孝顺长老要求鉴真像不要在上海停留，他认为鉴真大和尚是急于想回到故乡扬州去的。所以专机着陆后，就将鉴真像移上一辆特制汽车。鉴真像是日本一级国宝。根据《唐大和尚东征传》记载，鉴真弟子忍基，在公元七六三年春天某日，梦见讲堂大梁摧折，他预感这是鉴真迁化之兆。他提出应为鉴真造像，由另一弟子思托为首，用中国特有的干漆夹纻法，制作了这尊高八十一点八厘米的坐像，经过了一千多年，这尊像现在轻得象纸一样。为了由上海送鉴真像安然到扬州，上海汽车运输公司六场，特制了一辆专用坐车。车厢内，下面铺垫三厘米厚的橡胶，厢壁是夹层的，中间塞着塑料，能防潮保温。为了避免行驶时的颠簸，在车轮中全都装了“液体减震器”，后轮又采取了“等强度梁”的措施。这样保证鉴真像能够安全地到达扬州。
森本孝顺长老一行僧俗，在专程由北京、江苏赶来迎接的代表们和上海市的有关同志一起陪同下进了一次便餐，是夜，九时四十分，送鉴真像回乡探亲的车队离开虹桥机场，向扬州进发。
上海到扬州三百多公里，一级公路，正常车速六、七小时就可到达。但为了鉴真像的安全，车速每小时限在二十五公里内。因此必须彻夜行车。动身的时候，依然风寒雨急，过了常熟之后，才雨过天晴。由二十多部车子组成的车队，在雨洗过的夜空下，静悄悄地前进。当第一线朝辉闪现的时候，车队开到了无锡的湖滨饭店。大家稍事休息，进了早餐，又继续前进。
朝阳下的太湖，春波荡漾，在岸边绿柳碧桃的衬托下，更加明丽动人。夜尽天明，雨后新晴，车队行进在湖光山色，春风浩荡中，彻夜行车的倦意，顿时完全消失了。
十二时半到达镇江，在雄峙长江右岸，充满了神话色彩的金山寺下，新建了一家纯粹欧洲风味的金山饭店。我们在此昼食，稍事休息后，车队就开到过江码头。两艘渡轮飘扬着彩旗，已停好在码头边。既是欢迎又是欢送的人群，伫候在江岸，怀着崇敬和感激的心情，向着鉴真像的座车鼓掌致意。
森本孝顺长老靠着渡轮的栏杆，不停地向两侧的人群扬手。渡轮缓缓离岸，人群逐渐地从视线中后退了。森本孝顺对着气势磅礴，浪涛滚滚的长江，他的思潮也不禁澎湃了起来。森本孝顺这次来中国，他的心情激动而又复杂。几十年来他研究汉籍，对汉文化十分爱慕。对中国的地理山川，他神游已久。他笃信鉴真，对鉴真的故国人民，早就产生了十分深厚的友谊。中国是他最向往的国家。当他一踏上中国的土地，他的第一个感觉是中国人热情友好，诚恳简朴。他还没有来得及研究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第一个感觉这是个不尚浮华的国家。除此以外，森本孝顺思想中，还有另外的一部分，这是属于鉴真的部分。这次是鉴真大和尚，回到他长别一千多年的故乡探亲。每当欢迎的群众向车队鼓掌时，森本孝顺长老总是含着热泪，向群众扬手哈腰，口中不断地说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当渡轮横江而过的时候，森本孝顺对着江水，无限深情地喃喃自语：“这就是扬子江啊！大和尚就是从这条水道浮海而去的……。”
森本孝顺长老，一会儿是初访唐土的日本僧人，一会儿又体验着鉴真大和尚重返家园的心情，这两种感情不停地在他思绪中反复着、翻腾着。使他兴奋得象一个孩子。
渡轮泊上瓜洲古渡口，车队缓缓登陆时，森本孝顺看到齐集在渡口的拿着旗帜的欢迎人群，听见喧天的锣鼓，和按着鼓点节奏跳着欢迎舞的孩子们，他无法抑制他的眼泪，他走出汽车，不断地向两边人群鞠躬，他又重复地说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昨日的一场大雨，今朝丽日当空，使烟花三月的扬州，更加明媚。扬州人民将鉴真还乡探亲，作为盛大的节日。从瓜洲渡口开始，一直到大明寺，长达二十余里，道路两旁，列满了欢迎的人群，人们一面摇着欢迎的旗子，一面高叫着：“热烈欢迎！”人们用带着丰富感情的乡音，欢迎久别的亲人——鉴真回乡；人们用带着感激的心情，欢迎日本人民的友好使节。这真是千载一时，一时千载的盛事。
大明寺焕然一新。寺的右侧，即是我国著名的古建筑专家梁思成生前设计的鉴真纪念堂。鉴真的像，将要安放这里，供人瞻仰。
大明寺住持能勤法师率领全寺僧众，在山门前列队欢迎。森本孝顺长老由能勤法师导引下，进入大雄宝殿。钟罄齐鸣声中，森本孝顺拈香顶礼。
大明寺，原名大云寺，后来又改名过法净寺。鉴真十四岁时，就在这里剃发为僧，他二十四岁时，就任寺中住持。后来东渡日本，也是以此为根据地的。所以大明寺，在森本孝顺心目中，已经向往了几十年了。他仔细看了各殿的建筑、塑像，又看了殿外的庭园。当他看到琼花和紫竹时，他说：“过去由大明寺移种到唐招提寺的琼花和紫竹，都长得很好，今天看到它们的母树，我很高兴，我要告诉它，它们的孩子，在日本生活得很好，请它放心！”森本孝顺，十分喜爱大明寺，他说，他在扬州时期，每天都要到大明寺来的。
森本孝顺从日本特制了一座高三米多的石灯笼，准备安装在鉴真纪念堂的庭院中，他在能勤法师陪同下勘定了安装地点。
当夜，森本孝顺在西园饭店驻锡。次日一早，他又到大明寺，一面指点石匠安装石灯笼，一边等候鉴真像开箱安置。这两件工作，一直进行了两天。森本孝顺看到鉴真像安上座台的时候，他高兴得流下了泪水。他说：“他自十二岁开始就看到鉴真像的，他已看了六十多年了。他每次看的时候，都感到半瞌着的鉴真双眼中，总是含着望乡之泪的。今天，不同了，他第一次看到鉴真眼睛含着笑意了，因为他回到了故乡。”
森本孝顺说的鉴真望乡之泪，这话并不是从他开始的。在奈良唐招提寺旧开山堂前，日本著名大诗人松尾芭蕉写的题鉴真诗碑上，就刻着他的名句：
愿捋一片新叶
擦掉您的泪痕。
现在据森本孝顺长老说，来到扬州后，他感到鉴真开始微笑了。遗憾的是芭蕉已经去世，他无法再写一首新的俳句。但我国著名诗人赵朴初，在他那首《迎鉴真大师像归国》的诗中，最后两句：
故乡无数新新叶
待与离人拭泪痕。
预见到了鉴真回到故乡之时，泪痕即被拭去，所以森本孝顺长老，看到鉴真笑了。
有人问森本孝顺长老：“鉴真大和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思乡的？”
长老回答说：“在唐招提寺后面鉴真墓前，三百多年前修了一个水池，水池里种了芦苇。这里的芦苇，所有的叶子，都是面向扬州的。因此我说，至少已经有三百多年了。”
这是多么优美的人间味和充满了诗意的情怀！
十九日上午九时，森本孝顺长老点燃了石灯笼的油灯，鉴真像展览就开始了。来自全国各地和扬州本地的参观人群，分批而有秩序地走进了鉴真纪念堂……一千二百多年流驶过去了。这其间，叱咤风云的一世之雄，也不知凡几。但百世之后，永远为人民爱戴怀念的人，就不是很多了。象今天中日两国人民这样隆重地纪念鉴真，那的确更是空前罕见的。
鉴真是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往来和文化交流的光辉典范。森本孝顺长老继承了鉴真大师的事业，为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谱下新的动人篇章，他的功绩，中国人民是永远不会忘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