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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健笔意纵横——《夏衍杂文随笔集》代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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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6-04
第5版()
专栏:

凌云健笔意纵横
——《夏衍杂文随笔集》代序
廖沫沙
“这是一次人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最伟大的、进步的变革,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的时代。”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导言》

我把夏衍同志的著作和译作的目录,仔细地、反复地翻看了几遍,不能不使我惊服夏衍同志在写作上的勤劳和高产、丰产;同时也使我联想到前面所引述的恩格斯评论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那段话。这两者在我的脑子中翻腾出一个想法:中国历史上真正称得起“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最伟大的、进步的变革”,应该是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民主革命,而这个革命的起点,是二十世纪的二十年代。这样一个时代是最需要巨人的,也确实在各个方面、各种领域产生了一大批巨人。
摆在我面前的这份厚达三十多页稿纸的夏衍同志著作和译作目录(据本书编者说,他所提供的这份目录,并没有包括夏衍同志的全部著作),显示出,无论是从他写作的数量庞大来说,或者从他写作形式的多样性和思想内容的广泛丰富方面来说,都足以为我在前面引述的恩格斯的那段话作注释,作例证。

在这里,我想简略地谈谈我对于夏衍同志的认识过程。
我是一九二七年的夏天从湖南逃亡到上海的。那时的革命形势,正是第一次大革命在全国各地接连失败,从第一次大革命转向第二次大革命。一九二四——二七年的大革命虽然失败,但紧接这个失败,革命的飓风在两条战线上同时勃兴:一条是广大农村展开了武装斗争和土地革命,一条是以上海为中心的文化革命运动蓬勃而起。
我到上海时不过二十来岁,是个土气未除的青年,又到了这样十里洋场,简直是眼花缭乱。但是当我稍一镇定,就发现北伐战争时期的大革命不但余风未息,而且酝酿着更大的风暴。我最初亲目所见的,是我的老师田汉同志向左倾,他所领导的南国剧社、他所编辑的《南国月刊》等等,一天天在倾向左翼运动;同时在上海的其他革命戏剧团体、革命文学刊物、社会科学刊物和马列著作的翻译本,也都如雨后春笋似的蜂涌而起。我至今还记得,我那时经常出入的是南国剧社、戏剧协社、艺术剧社等等演出的剧场,阅读的也就是这类革命文学刊物和社会科学著作、马列书的翻译本。我就是那时候初闻沈端先——这位戏剧导演兼外国文学作品翻译家之名的。
但是在二十年代,我对夏衍同志还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见到他本人时大约是一九三二年;而那时他化名为黄子布。我只是在田汉师的住处遇见他若干次;同时见到的还有阳翰笙和杜国庠(当时化名林伯修)这两位闻名已久的前辈,他们都是社会科学家和文学家。
那时的夏衍同志,在我的心目中只是一位革命的戏剧工作者、电影工作者和翻译家,我既没有看过他创作的话剧和电影剧本,也没有看到他所写的文艺理论和其它散文作品。总之,我当时还没有把他视为作家。
三十年代的中期,我离开了上海,只从报纸上看到过话剧《赛金花》在上海演出的消息,作者的笔名是夏衍。我直到一九三八年在湖南办报纸,才从田汉师的口中知道,夏衍就是沈端先、黄子布。至此我才发觉,夏衍同志不但是一般的戏剧电影工作者,而且是创作家;在此以前,他就已经创作了大量的话剧和电影剧本,不过我没有拜读的机会罢了。这就使我大吃一惊:我真是孤陋寡闻到极点。
到四十年代之初,我参加桂林《救亡日报》社的工作,报纸的总编辑就是夏衍同志。在报社的编辑工作中,我亲眼目睹和亲手发出的社论、短评以至一些新闻报道,都是夏衍同志的手笔。这又使我大吃一惊:原来夏衍同志不但是文艺作家和翻译家,而且还是一位很有才能的报刊编者、记者和政论文章的撰稿人。以后我到香港《华商报》工作,又发现他除开为《华商报》写时事评论和副刊文章以外,又写了长篇连载小说《春寒》。这也出乎我的意外:夏衍同志的写作能力简直是无限的,他什么文章都能写,真可谓多才多艺。

第三次,也就是最近这一次使我大为吃惊的,是为了给夏衍同志即将出版的《杂文随笔集》作序言,翻看本书编者所提供的目录和有关材料,倾听了编者谈他收集夏衍同志所写的杂文、随笔的情况。当我看完这个目录,随意翻看一下编者送来夏衍著的五本曾经出版过的杂文、随笔集子和其他报纸杂志刊物所载的材料,看到这些材料之丰富多彩,不由我不倾服:夏衍同志实在是中国文坛上罕见的作家之一。
第一是夏衍同志写作的勤劳和写作数量的惊人巨大。据本书的编者说,单是他现在已经收集到手的杂文和随笔,约计是一百五十多万字(本书仅选编约三分之一),还有许多知道题目或大体内容,却查不到刊载的报纸刊物和发表的年月,无法找到原文,这一类文章估计有五、六百万字。这还只是夏衍同志所写的杂文、随笔、政论文章和小品文。至于他所写的戏剧、电影剧本、报告文学(如《包身工》)、小说、翻译的外国文学作品和文艺理论等等,更是无法计算它们的字数;约略推算,恐怕要达到几千万字之多。据本书编者说,他听夏衍同志谈过,从一九三六年参加救亡运动到一九四八年全国解放的前夕,整整十二年之间,几乎是手不停笔,每天至少写一两千字的文章。单凭写作上的这种勤劳和数量的如此巨大,我们在现代中国文坛上能找到的有几人?在世界文坛上又能找到多少?
第二是夏衍同志在写作方面的广泛。我这里所说的“广泛”两字的含义,不仅包括着写作形式的多种多样,而且包含着内容的丰富多彩。在写作的形式上,除开诗词韵文以外,可以说其它的写作形式,他全都“涉猎”到了,而且每一种写作形式,他都有达到上乘的精品。例如,除开他自己直接创作的话剧和电影剧本都各有独到的成功之处以外,他把鲁迅的小说《祝福》和茅盾的小说《林家铺子》,分别改编为电影剧本,依我看来,这两部影片都达到原作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同等高度,成为把小说改编为电影剧本的典范。至于他所写的散文、杂文和随笔小品中的佳作,已有不少收集在这本书中,我就不用在这里举例了。
谈到夏衍同志写作内容的丰富多彩,除去他写的话剧、电影剧本等作品以外,只就他的杂文和随笔来说,也可谓各种内容无所不包,古今中外的政治、思想、理论、文化、艺术、科学、人物、社会生活、时事评论、旅游札记,真正是无所不有,无所不谈,丰富多彩,文情并茂。这里值得特别提出的,是夏衍同志所写的自然科学小品,使人们一读之后,便觉意趣盎然、生机无限。我国文坛上的巨人如鲁迅、郭沫若和其他不少人是学自然科学出身的,在他们的作品中也往往反映出一些自然科学的知识,但是象夏衍同志这样集中地描画与介绍自然界事物的生长变化,或者以自然科学知识来论人论事,入情入理而又引人入胜,在我国文坛上却还是罕见之作。
第三是夏衍同志的杂文随笔(当然也包括他的其它文学作品),无论所写的是政治、思想、文化、艺术、人物、社会生活和自然科学知识,都反映着时代的精神面貌和紧扣着革命斗争的需要。这个特点,凡是经历过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而又是在敌人统治区生活和斗争的人,读到这些杂文随笔,都会有突出的感觉,就象被这些文字重新引回到那些战斗的年代去了一样;至于五十年代以后,即夏衍同志在解放以后所写的杂文随笔,也同样保持了这种特色。这就是说,他在这半个多世纪的写作生活中,自始至终没有脱离过火热的革命斗争,没有脱离过社会生活的实际。他在一九五九年出版的《夏衍选集》的《代序》中,曾经为自己的写作树立过一个前进的目标:
“要使我们的文艺真正能够为工人阶级、为人民群众服务,首先就必须‘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这,就是毛泽东同志所说的‘把口头上的马克思主义变成为实际生活里的马克思主义’的问题,这就是文艺工作者联系实际,深入生活,改造自己的问题。这条路,是漫漫而修长的,让我们上下求索,继续前进,让我们更好地学习、更好地生活,明确而彻底地解决这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吧。”
这虽然是夏衍同志在一九五九年才为自己提出来的前进目标,但是我认为,他在几十年来的写作实践中,却早已在实际上奔向这个目标了。

古人有言:“六经皆史”。所谓“六经”,自然已经把《诗经》这种文学作品认为一“经”包括在内。但是,我看了从二十年代前后兴起的杂文随笔这类文字——从鲁迅直到夏衍同志的杂文,我忽然发生了一个奇想:“六经皆史”的“六经”,现在应该改为“七经”,即“杂文经”或“杂文随笔经”,这一“经”也应当包括在“史”的范畴内。因为这类文字也正是在思想上反映了历史面貌的一个方面,是真真实实的历史资料,写文学史的固然不能缺少这方面的史料,写文化史或思想史以至写历代通史的,也同样不可以缺少这方面的史料。
当然,杂文随笔这类文章,既是时代思潮的反映,就自然少不了有一个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历史发展过程。“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应当尊重历史的辩证法”(毛泽东同志语)。我们既不应当站在过去来否定现在和未来,只颂古而非今;也不应当只站在现在来否定过去的一切,抹煞或者切断历史发展进程的延续性。这样做,就是否定历史辩证法的客观规律。
但是从六十年代的下半叶起,我们中国的大地上忽然卷起那么一股歪风邪气,把三十年代以来的一切革命文学艺术作品,也包括杂文和随笔,表面上除鲁迅的作品以外,一概横扫而尽,称之为“黑线文艺”;把二十年代至三十年代成长起来的革命作家,包括夏衍同志在内,称之为“黑线人物”,加以摧残迫害。
现在,历史终究按照辩证法的发展规律,从第一个否定转向否定之否定来了:本来是红色而被涂抹成黑色的,现在又从被涂成黑色的一方转回到一片通红的一方来了。这在辩证法中叫“对立面的互相转化”。这真象前人所说:天理昭彰,分毫不爽。
这就使我联想到诗翁杜甫在评价文学发展规律时所作的《戏为六绝句》的第二首:
杨王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五
夏衍同志今年已年届八十了。他虽然经历了十年以上急风暴雨的摧折,身残而体弱,但是当我上医院去同他见面倾谈的时候,我发现他那精神抖擞、侃侃而谈的神态,依然不减于往昔。这就使我长期以来的心情爽然如释重负。我一面听他谈话,一面心里在默祷:但愿这位文坛老将,正象前引恩格斯所称赞的“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都足以当之无愧的夏衍同志,能健康长寿;同时我也背诵着前引杜诗的起句:“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我盼望他完全恢复健康,重新象十几年前一样,挥动着他那凌云的健笔,在我国的文坛上继续纵横驰骋。
一九八○年一月
(《夏衍杂文随笔集》即将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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