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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生先生和他的《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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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7-07
第5版()
专栏:

王芸生先生和他的《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
刘大年
三、四十年以前,凡查考中外关系、中国近代史的人,总要看看《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这部书。我接触王芸生先生的大名,就是从这部名著开始的。那是一九四七年的春天,我在北方大学工作,利用养病时间收集一些中美关系的历史资料。解放区只有少数小图书馆,材料贫乏。某次我同校长范文澜同志谈起这件事,他指出可以注意两部书,一部是李鸿章全集,一部是《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拙作《美国侵华简史》那本谫陋的小册子上有关的部分,就大量利用了这两部书的材料。也就在那前后,我间接听到了王芸老关于时局的精辟言论。他反对蒋介石打内战,说一打黄河为界,再打长江为界,三打共产党统一中国。作为资产阶级重要舆论阵地的《大公报》的主笔,发出如此尖锐的抨击,不同一般。
中国革命飞跃前进。十年以后,中国人民早已打倒蒋介石,实现了社会主义改造。一九五七年春天,王芸老特地来近代史研究所找我,就修改《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一书征求意见。怎样改法,他自己认为大改困难太多,小改意思不大,倾向于中改。所谓中改,其实也近乎重新写过。自那时起,我们不断对一些学术问题交换看法。十年动乱期中当然谁也无法跟谁见面。彼此都在“牛棚”里,情况大同小异。重新工作以后我们碰见的次数多了,谈话也比以前深一些。王芸老长期办新闻,与各方面打交道,习惯于独立观察和判断,不苟同别人的意见。但他和所有的爱国主义者、革命知识分子一样,确信中国只有走社会主义道路,才能实现国家的富强和现代化,舍此别无他途。在历史观点上,他不讳饰以前对某些问题的看法不可取。之所以毅然改写旧著,首先就是承认那上面有错误或欠妥当的地方。七十余高龄,继续勤奋治学,孜孜不倦,这是何等顽强的追求真理的精神!
去年七、八月间,王芸老来寓所欣然相告:改书的工作有进展,一、二卷即将杀青。
《修订导言》写出了初稿,打算听取意见后再作润色。我建议他压缩原定的“中改”计划,剩下各卷基本维持原状,只作最必要的改动,这样比较现实。他也同意。此后不久,我受聘讲学,到日本去了。今年一月初,在东京忽然连得芸老两封急信。一看是:
“世事难料,有如此者。忆上旬(按:时间隔了四个多月,不是“上旬”)晤谈,我尚在病院拘养。病不大,惟属慢性,尚须休养,直无可奈何之事。拙书尚在修订,计划今年完毕。第一卷将近期出版。修订序言,须作准备。前草初稿,修改不多。惟在邦交关捩之际,应有说明。国家方面,自有方针。国无常仇,史例甚多。望在此方面有所发挥,亦突(?)之史论也。专此拜恳,盼能于旬日内拜读大作。”
“昨呈芜缄,想已赐鉴。病中困顿,思绪紊乱,忘记一句要紧话,就是请您给我的拙书写一篇序言,以为荣光。并希于旬日左右交稿,最为感幸”。
这两封信顿时使我非常不安。一是担心他的全书修改计划难以亲手完成;二是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我肯定写不出序言,徒然增添老人的企望、焦急。一月中旬我回到北京,赶紧去医院探望。王芸老问我写序的事如何,并说全书分七卷印行,序言刊在哪一卷上都行。我只好答应等书出来以后,写个读后记。但是没有想到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谈话。
《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从第一卷出书到现在,时间过去了近五十年,仍有修订再版的必要,说明它自身有足以流传下去的生命力。这是最好、最有力的评价。分别来说,第一,此书在当时动员抗日斗争的舆论中,所起的积极作用是明显的。虽有若干缺陷,并没有妨害它激发读者的爱国思想、民族感情。第二,它是那个时代的一部代表作。无论从思想、风格来说,都是这样。某些重大事件的真相,依靠它,才得以披露于世,为人们所知。书名标举中国与日本,实际涉及中美、中俄等更广泛的范围。例如杨儒与俄国财政、外交大臣的《问答节略》,暴露俄国的侵略凶相,材料独一无二。第三,新改一、二两卷,史料翔实,事例整齐,与旧著相比,大踏步前进了,完全是一部新书。没有改出的各卷,鉴于它具有的特色,由原来协助著者工作的同志,加工整理,继续印行,还是很需要的。尽管二次世界大战后新出的史料甚多,如日本外务省的《日本外交文书》等,但各种史料重点不同,并不能使这部书再无足观。旧著上有的地方议论陈旧,如说袁世凯在廿一条交涉中指导颇为正确;对当事人留下的记录,如《总统密谕》、曹汝霖致陆宗舆书等,不加批评,过分相信,这自然是著者所处的时代、环境留下的烙印。诸如此类,我们整理的时候应当注意。台湾前些年出的一本《中日廿一条交涉》的书上,抓住这些地方,有意贬损,而对于王著的功绩只字不提。在对待前人的研究上,至少是很欠公道。
不用说,王芸老和他的著作,早就广为日本人士所知。今年一月六日,东京史学界的朋友同我在学士会馆举行座谈,出席者中有市古宙三、坂野正高、佐伯有一、田中正俊等二十几位先生。坂野是东京大学名誉教授,著有《近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等书行世,他问起王芸老近况,并说前几年访问中国,在北京机场受到芸老的欢迎,曾谈起《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等等。我告诉他,此书将出新版,最近著者并有信来,要我写篇序言,讲一下“国无常仇”的想法。后面这一点,更引起朋友们的兴趣。
“国无常仇”,确实史例甚多,我们应当用马克思主义阶级观点来看待这个问题。一种情形,国与国、民族与民族间的统治阶级,他们为本阶级、集团的利益,“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双方人民都处于无权的地位,被迫遭受牺牲。他们只有仇恨本国的统治阶级,同情对方被压迫的人民。统治阶级间的斗争,不论胜负谁属,一反掌之际,又可以言归于好,化干戈为玉帛。因此,封建阶级的国,资产阶级的国,都不存在“常仇”的问题。这是很普遍的。再一种情形,一个国家、民族的统治阶级,压迫、侵略另一个国家、民族,或者公然灭人之国,或者强占领土,订立不平等条约,变后者为附庸、殖民地半殖民地。民族恶感、民族仇恨随之而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前,近代的中国与日本的关系就属此类。当斗争激烈,被侵略国家的统治阶级,他们的利益、权力受到威胁时,往往不惜出卖民族利益,投降外国,充当走狗、儿皇帝。对他们说来,确实是国无常仇的。被压迫国家、民族中的人民,尤其是劳动群众,他们受到双重、多重压迫、剥削,沦为奴隶牛马。他们仇恨出卖民族利益的本国统治者,当然也仇恨外国侵略者。侵略、压迫存在一天,民族仇恨就存在一天。对他们来说,又是国有常仇的。这同样是很普遍的。又一种情形,中国与日本现在的关系可以作为代表。中国革命的胜利改变了中国人民的地位,正义伸张了,国家、民族遭受侵略、凌辱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中日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要求确立中日两国间正常、睦邻、友好的关系,而这样的关系到底确立下来了。国无常仇,现在从中国人民看来,基础牢固,意义一新。中日间二千年正常关系的历史,值得我们回顾,我们更应当打开眼界,瞻望长远的未来。这样一点越来越突出:世界历史的动向,最后是由大多数人民群众的实际利益、意志向背所产生的社会运动、历史潮流所决定的。而这种潮流一经形成,即使有支流,有停滞,迂回曲折,终究要无可阻挡地进行下去。因为人民的意志、巨大力量是不能违逆的。中日两国关系长远的未来,肯定也是这样。
我们谈论历史,首先必须承认历史事实是不能修改的。它原来怎样,就是怎样。中国、外国的剥削阶级有什么罪恶,就讲什么罪恶。用甜言蜜语叙述他们的活动,等于蒙骗读者。离开基本事实,今天这么说,明天那么说,那是资产阶级实用主义。我们谈论历史又必须承认历史本身是不断发展前进的。阶级斗争的客观形势变换了,仇与非仇的位置也就跟着变换。辩证法不承认世界上有那种永远的、绝对不变的事物。揭露阶级、民族的压迫,是为了最后消灭产生它们的根源。笼统地讲民族恶感,不是无产阶级思想,是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王芸老在他的《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书中不赞成“历史糊涂主义”,同时又主张“国无常仇”。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是合乎辩证法的,而且表现历史的眼光辽阔。
《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新改本没有出齐。照我所知,叙述一点著者改书的经过、最新的思想发展,就勉强算个《读后记》吧!谊厚而言薄,一定远不足以副王芸老生前的殷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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