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和思想解放 [复制链接]

第5版()
专栏：

　　马克思主义和思想解放
　　王若水
有一种议论说，现在思想解放过头了，思想解放过头，就会变右，就会否定马克思主义。因此，为了防止思想解放过头，就要强调解放思想必须以坚持马克思主义为前提。照这种理解，坚持马克思主义，乃是对思想解放的必要限制。
对这个问题，我想谈点意见。
我们现在说的思想解放，是从什么底下解放？首先是从林彪、“四人帮”多年来宣扬的现代迷信和极左思潮下解放，进而要从一切迷信、教条、八股、禁区、过时的框框、陈腐的偏见和狭隘的经验下解放，从一切唯心论和形而上学下解放——所有这些，都是精神的枷锁，都是妨碍我们认识真理的，因而都必须冲破。
解放思想的目的是认识真理，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实践。只要肯定了这一条，我认为就不发生什么过头问题。所谓过头，无非是说把不该破的破掉了，把不该肯定的肯定了。但是，什么该破，什么该立，也要根据实践检验的结果来判定。实践检验证明确实错误的，为什么不要破？实践检验证明确实正确的，为什么不该肯定？当然，还有由于实践经验不够，暂时还不能证明是错还是对的，那就暂时不作结论。
三中全会不是孤立地提出解放思想的口号，而是把它同实事求是、同实践作为真理的标准联系在一起的。这就避免了1958年的那种偏向。1958年我们也高喊过“解放思想，破除迷信”。这个口号在当时助长了高指标、瞎指挥、共产风、浮夸风，从客观效果看是不好的。那不怪口号本身不对，而是当时对这个口号的理解和宣传不对。那时说的“迷信”，是指对外国的迷信，对专家的迷信，对书本的迷信。但是，我们在破除对外国、专家、书本的迷信时，把科学也破掉了，把实事求是也扔掉了，而与此同时又宣传了对自己的迷信，对主观能动性的迷信。于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出来了，“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也出来了。好象谁的牛皮吹得比别人大，谁的思想就比别人更解放。“破除迷信”变成了破除科学，“解放思想”变成了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人，看来思想很解放，其实思想最不解放。他们的思想被主观的“长官意志”、自己的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和私心杂念等等紧紧捆住了。他们什么都敢想，就是不敢实事求是。那时，不负责任地讲一通“豪言壮语”是颇为吃香的，而实事求是则真是需要勇气的，是需要顶住那些政治上思想上的巨大压力的。真正解放思想的不是那些迎合上级喜好而说大话的人，而是那些不怕戴“右倾保守”帽子而讲老实话的人。在今天，党中央提出八字方针，也说明党中央是解放思想的。所以，不要以为“思想解放”这个口号仅仅是反对右倾保守的，它同时也应该是反对急躁冒进的。
总之，只要错误的东西成为一种时髦，一种潮流，一种“长官意志”，一种政策和路线，那就会束缚人的思想，那就有解放思想的问题。“文化大革命”中，思想解放的典型是张志新、史云峰这样的英雄。尽管他们的身体被套上了枷锁，他们的思想却是解放的。这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主义不是束缚思想的，而是解放思想的。马克思主义本身就是思想解放的产物。共产主义者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要摆脱奴隶主阶级的、地主阶级的、资产阶级的、小生产者的阶级偏见和狭隘观念的束缚，这还不是彻底的思想解放吗？今天有些青年对西方资本主义崇拜得五体投地，把资产阶级文化中的一些糟粕当作时髦来学，那不是思想解放，而是迷信。我们对他们做思想工作，并不是去束缚他们的思想，而是帮助他们从这种迷信中解放出来。
马克思主义还破掉了以往的思想家的一种妄想，就是总以为自己达到了“终极真理”。哲学史上，黑格尔第一次提出，以往的伟大思想家的思想，都是自己的时代的产物，都是绝对精神发展的一个阶段，都只是认识了绝对真理一个方面，尽管他们都有其历史上的地位和贡献，但谁都没有资格说自己穷尽了绝对真理。但黑格尔却以为唯独自己是例外，绝对真理到他那里就完成了。费尔巴哈批评黑格尔说：黑格尔哲学也是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既然这样，黑格尔哲学也没有资格认为自己完成了对绝对真理的认识。我们也应当这样看待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并没有结束真理，而是在实践中不断地开辟认识真理的道路。”（《实践论》）
把实践作为认识的基础和真理的标准，是马克思的一大贡献，也是人类思想的一大解放。过去，要么是以神的启示为标准，要么是以权威（圣人、教会之类）为标准，当然还有其他，这些都是束缚思想的。十八世纪的法国启蒙学派把“理性”作为既存事物的唯一裁判者，“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恩格斯：《反杜林论》）。这算是解放思想了。但是，难道“理性”这个东西就不要受检验了吗？马克思主义把实践作为一切认识的唯一裁判者，一切理论都必须接受实践的检验，这不仅包括启蒙学者说的“理性”，而且包括马克思主义本身。任何理论都没有不受实践检验的特权。这样就破除了一切迷信和教条。
马克思主义必须通过实践的检验而不断补充、修正、发展，什么时候它停顿下来了，它的生命就完了，它就不再成其为马克思主义，而成了教条主义。教条主义不但不是马克思主义，而且是马克思主义的反面。马克思主义本来是解放思想的，但是它在发展的过程中，可能会被某些人变成教条主义。这样，解放思想的工具就变成束缚思想的枷锁。如果允许我在这里用一个有些生僻的哲学名词的话，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异化”。
另一方面，我们当然还要反对修正主义，但要把“修正主义”的概念弄清楚。反对修正主义不等于反对任何修正。对马克思主义不许作任何修正，那不又成了教条主义？修正主义是指修正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不能离开这一点来理解修正主义。比如不同意“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个概念，算不算修正主义？不算，因为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并没有这一条，更何况这个概念经不起实践的检验。
马克思主义最根本的原则是理论和实践的统一，只要坚持了这一条，就是从根本上坚持了马克思主义。修正主义和教条主义都是反对这一条的。
总之，解放思想和坚持马克思主义是完全一致的。与其说，解放思想要以坚持马克思主义为前提，不如说，解放思想就是马克思主义本身的要求。坚持马克思主义就要发展马克思主义，而发展马克思主义就要解放思想。否则，坚持马克思主义就变成坚持教条主义了。只要对解放思想和马克思主义有正确的了解，那么，坚持马克思主义既不是对思想解放的限制，而思想解放的结果也不会否定马克思主义。
（摘自《新时期》198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