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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辩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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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8-11
第8版()
专栏:晨光短笛

答辩者
梁秉堃
一个风和日丽、春意盎然的清晨,一间明亮的教室里的黑板上方,挂着一条黄纸红字的横标——“工程技术人员晋职考核答辩会”。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位留着乌黑的齐耳短发,身穿墨绿色春秋装、翻着淡绿色衬衫领子的中年妇女。在她那秀长的睫毛和圆大的眸子之间闪现着兴奋的光辉,而两只白晳的手又有些紧张地攥在一起。此刻正在不快不慢、清晰明白地讲述着自己的论文《喷气纺纱的初步探讨》……
我凝视着她那双闪光的眼睛,不由得想起前些天对她进行的那次充满激情的访问。
那天,也是这双眼睛——不过它闪烁的是泪花。她激动地向我讲述着自己心碎的往事。
她生长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里,父亲是个有名的纺织工程师。1962年,她大学毕业了。可是,从“工程师摇篮”里走出来的她还没来得及踏上“工程师”的真正征途,就遇到了一场“暴风雨”!在这场浩劫中,工程师被当作资产阶级分子给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她那个完全应当受到保护和支持的正当理想,硬是要被作为一种犯罪的邪念从心灵上抹掉!灯火在她眼前泯灭了,她变成了一只失去航行目标的小船……。她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先是到车间实习,接着去农村劳动,最后又在轮班长期劳动。而且,‘白专道路’、‘技术第一’、‘洋奴哲学’、‘爬行主义’、‘臭老九’,一顶顶帽子不断地扔过来!就这样,一个国家花费了许多钱和四年时间才培养出来的高等学校的学生,完全被当成一个普通的劳动力来使用。还美其名曰:‘无产阶级化了’!当时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感觉,就是:自己失去了青春,国家、民族似乎也失去了青春……”
这时,主考人要求大家提问的声音把我又唤回到教室里来。
答辩开始了!
我看到,她那双大眼睛闪着坚定沉毅的光,从容不迫地回答着人们提出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突然,主考人,也就是厂里的副总工程师提出了一个问题:“喷管直径与纺纱支数关系的不等式中,两面的常数可不可以简化?”
她微微一怔,用整齐的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嘴唇,鼻子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被所料未及的考题卡住了。全场的人鸦雀无声,都在为她捏着一把汗。
我的心也收紧了。但当我看到她的眼睛时,我的心松开了——她眼里仍然闪着那种坚定沉毅的光,而且多了几分战士的严肃。“答辩”,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战斗,为了赢得这场
“战斗”的胜利,她曾熬过了多少个艰苦的日夜!这位年纪41岁,神经衰弱得很厉害,而且是有了两个孩子的中年女同志。近半年来,她每天都要在下班以后,接过孩子,吃过晚饭,洗过衣服,甚至是做过第二天早点,等全家人都已入睡,才能用“第四个时间”准备自己的晋职答辩。在那12平方米的房间里,就着那盏用报纸遮起来的台灯,她伏在那张吃饭、会客、孩子做功课、爱人改作业通用的两屉桌上,边查资料,边写论文,一干就是多半夜。谁能想到,这篇重要论文的最后完成,竟然是在二孩子得了肺炎住进医院,她去陪住的病房里。论文写完了,她的体重整整减去了五公斤,两鬓的黑发也象是被抹上了一层银粉。啊,我仿佛从那篇论文的字里行间看到她的汗水、血液和生命在跳跃着。
突然,她的眼睛一亮——她好象从人们亲切的目光里得到了力量,点燃了智慧的火花,毅然挺胸昂首地答道:“不等式的两面是代表着两条曲线,所以常数是不能简化的。否则,就要影响曲线相对于坐标轴的位置。不错,从数学意义上讲,不等式两面的常数可以简化。但从工艺意义上讲,是不能简化的。”
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持久的掌声。“从头学起很不容易啊!”坐在我身旁的厂党委书记把头偏向我,“人家已经大学毕业18年了,我们根本没有让她人尽其才。现在这是在还债啊!还债,你懂吗?”
我深深地点着头。
当我走到讲台前握着她的手表示祝贺的时候,看到那双大眼睛里闪动着喜悦和激动的泪花。那张清秀的脸上似乎在呈现着一种青春的、富有特殊魅力的光彩。尽管她的“黄金时代”是在曲折、烦恼、痛苦、牺牲中度过的,但这一切都不能掩盖住或吞噬掉她对党、对祖国、对人民、对生活的信念——坚如磐石的信念!我想起一位作家的话:“她不是悲剧中的角色,她是强者,她幸福!”
我走出教室,心里极不平静。我想:这是一场多么不寻常的答辩!它是对专业问题的答辩,难道不也是对社会问题的答辩吗?她一个普通的答辩者,为了赢得这场答辩的权利和成功,竟然付出了18年的青春作代价!激动之余,我写下了这篇小文。我愿把它献给那无数昨天身心受到伤害,而今天又以火一样的热情和勇气投身于四化建设的朋友——答辩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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