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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忆陈克寒同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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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8-12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琐忆陈克寒同志
张文松
7月22日我自成都返京,一下飞机,就从我女儿口中得知陈克寒同志逝世的噩耗,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我一下便愣住了。次日向遗体告别,我忙赴北京医院,算是赶上最后看他一眼,一时百感交集,自不必说。
一个月以前我因病住院,克寒同志还曾扶杖上楼看我,他那时精神矍铄,面色红润,谈笑风生,虽然他坐不久,大家谈得还是很畅快。我赞他为执行中央书记处对北京市四项建议所写的文章很好,既总结了北京市城市建设的经验教训,又提出了切合实际的建议,材料翔实,思想缜密,一看就可以知道是他的文笔。并说一个终年躺在床上的病人,居然做了这样大量的调查研究,那就尤其难能可贵了。他自谦地笑着说,材料是别的同志供给的,文章是由他口述,别的同志为他记录的。但是一个骨折的病人,忍着病痛的折磨,孜孜不倦地工作,是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啊。这恐怕是他写的最后一篇文章,也是他最后的遗言。他在北京工作多年,对首都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充满了热爱,倘能假以时日,我相信以他那样才思敏捷,深于远虑的人,是能写出更多好建议,以备咨询的。
临行,我送克寒同志到电梯旁,劝他保重身体,不可过于劳神费思。他摇摇头,说是身体恐难复元,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那就很好了。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会面,万万意想不到从此永诀。
克寒同志多年从事文化、新闻、出版工作,他为革命文化工作是做出许多贡献的,但也因此养成一种职业习惯,勤于思索,慎于落笔,凡所为文必一再推敲,因此他写的文章逻辑周密,结构严谨,朴质无华。就是做报告,开会发言,他也要事先打好腹稿,用方格纸一字一句工工整整地写了下来。由此小事也可见他的认真。然而事物的发展却总是具有两重性的,耽于沉思的人往往思虑过甚;感触敏锐的人往往神经紧张;考虑周详的人往往迟疑不决;加之他几十年养成的深夜工作的习惯,不服用大量的安眠药便不能入睡,都使他经常处于神经衰弱的状态。而这也就成为他的一个致命伤。
初看起来,克寒同志是个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人。然而这只是他的一个侧面,或者说是表面的现象。他其实是个热情的人,只是他的热情不善于用之待人,而是用之于革命,用之于政治,用之于工作罢了。
1975年夏天,我和克寒同志以及一些其他同志,都被安置在一个被称为“复辟”楼的新建居民区内,相距咫尺,自然而然地来往较多。正是那种“可与人言无二三”的环境,以及此后愈来愈令人窒息的政治空气,增加了我们斗室谈心的机会。思想上和政治上的孤独感,更重要的是对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忧心,自然而然地使人们都各自寻觅可以信托的同志,互通消息,互吐衷言,互相慰藉,互相扶助。我往往在晚饭以后打着手电筒去寻他;他偶尔也在清晨散步时拄着双拐来看我。他那时病得厉害,坐骨碎裂所加于他身体上的痛苦,幻听、幻视所加于他神经上的折磨,终夜难眠的黑暗中的恐怖感,他都默默地忍受着,他脆弱但仍在顽强战斗。就在那时,他关门闭户,低声细语地向我倾诉了他所受到的非人的遭遇。这些自然都是历史的噩梦,不必详说了。但更多的是议论和探讨党和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我们那时看不到什么文件,听来的是所谓小道消息。使我十分惊诧的是他的记忆力十分清晰,他能够一字不移地向我复述他听来的消息,他能够对报刊上的文章精确地引用和评论。而且他还收藏着一个小本本,用端端正正的文体摘记一切他能看到的重要文件和报告。他关心政治、关心经济、关心工业、关心农业、关心文化教育、关心社会风气……几乎无所不谈,无时无刻不在动脑筋,想问题,而且不假思索,便能背诵他所能听到的一切统计数字。我们那时虽然忧心忡忡,却也没有丧失信心,彼此相约,一定要活到亲眼看到“四人帮”的倒台。
这一天果真到来了。但我们仍然随着形势的变化时忧时喜。这之后,我发现克寒同志更急躁了,眼看着一个个同志又重新走上工作岗位,他也跃跃欲试,虽然仍旧对他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抱着悲观的态度。他反复考虑,多次找我商量,问我要不要请求组织上给他安排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他写了一封封的信,又一封封的搁置起来,犹豫不决,苦闷异常。我心里想,以他那时的情况,他怎么能工作呢?他立不能离拐,坐不能安椅,一天之内绝大多数时间是躺在床上,又是那样一个分裂了的脑子——一方面是思维明晰、热心政治;一方面又是疑虑多心、悲观失望,他有什么条件工作呢?我同情他,又不愿使他绝望,只好劝他实事求是地耐心等待,将养身体,有朝一日,身体和精神都复元了,再工作也不迟。
我们相晤时几乎无话不谈。但自从我工作忙了起来以后,相见的时候就少了。近一年来,我看他精神状态大有进步,常常看到他在报上发表文章了,衷心地为他高兴;他又找到了他的出路,用他的笔来进行战斗了。我想:他应该满足了吧?然而我没有料到他愈是积极工作,愈是绞尽脑汁,愈会加速损害他的健康,终至呕心沥血,猝然逝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受尽了迫害而残废了的人,又以顽强的意志抵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病痛的人,能够说他是一个对党、对人民、对同志、对革命事业没有热情的人吗?不,他是战斗到力竭而死的,他直到最后对党、对人民赤子之心未泯,没有放弃一个共产党员应尽的最后责任。
我与克寒同志相识是在50年代后期,他到北京市委工作之后,但是早在40年代初期,我们就有文字之交了。他那时在太行主持编辑新华日报的太行版。1940年初,他到冀南抗日根据地了解情况,恰好那时我用化名写了一篇反对蒋介石在河北闹磨擦的消息,他看到了,以为我是一个记者,到处找我,而我那时正好从冀南到冀鲁边区去了,未能相遇。他只好留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条子给我,希望多多联系。
我写的不是悼词,而是对于故人的怀念,我所写的对克寒同志没有溢美之词,而是片片断断真实的感受。克寒同志是个忘我工作的人,他工作非常认真严肃。他也是容不得自己缺点的人,大家都知道,我们有许多同志在十年浩劫中说了一些违心的话,凡是他说过的,他感到内疚,一再表示歉意,这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光明磊落的态度。
《红楼梦》脂批有一句话:“少年色嫩不坚牢”。写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我竟会有这样的联想,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不伦不类的联想。造物忌才那是宿命论,然而克寒同志却实实在在是个有才华的人。也正是由于他自尊心太强,面皮太薄,才经不起风刀霜剑严相逼。但愿知识分子出身的同志更坚强些,心怀更扩大些;但愿这样的历史悲剧和个人悲剧永远不会重演,但愿我不再提起沉重的笔去写这样的纪念文章。然而这一次却不能不写,那理由也简单,就因为克寒同志是个有些孤僻的人,深知他的同志大约是不多的,我不敢谬托知己,写来也只是一鳞半爪,聊尽对亡友的责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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