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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归去来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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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09-20
第5版()
专栏:

鸟儿归去来
叶楠
盛夏的七月,我回到故乡的田野。当我看到阔别多年的小村时,快临近中午了。
秋庄稼长得很好,葱茏茂密。蓝色的洁净的天空上,高悬着如火的骄阳。靠近路旁的高粱,发出轻微的“吧,吧”的响声,这声响好象是一首轻声吟唱的生命的赞歌。
这次是我父亲写信催我回来的,他信中写着:“……你奶奶病倒了,你务必回来一趟……她老是念叨着:‘怎么就听不到鸟叫呢’……”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听不到鸟叫呢?”想必是奶奶病重的呓语。为什么提到鸟呢?我好象有点明白。奶奶最喜欢有生命的东西了。鸟兽、花草,她都喜欢。早先我家门前有棵大槐树,经常有很多鸟儿在树上落脚,每年都有鸟在高高的枝杈上营巢。我记得多是斑鸠,每当幼鸟出壳以后,“啾啾”的幼鸟的鸣声,常常引起奶奶的关切。她总是仰脸微笑地张望着树梢,嘴里叨念着:“小东西喊娘哩!”如果幼鸟的母亲或者父亲,在巢附近的枝头“咕咕”地叫着,抒发着我们不太清楚的情怀,奶奶就会说:“爹妈在教儿女唱歌哩!”到秋天,老鸟带着幼鸟远翔了。直到冰雪封盖了大地,奶奶还总是挂念着它们,直到第二年,它们又飞来。1958年,那时候,我还在家。大炼钢铁,我们村所有象样的树木,都伐了,让它们作炼钢铁的燃料,让它们为共产主义事业早日到来献身。当然,我家门前的大槐树也并没例外。事前,很多人担心我奶奶不让伐。但实际上阻力并不大。当我爹刚一开口,奶奶平静地说:“伐吧!”不过伐树那天,她没露面。土高炉飞腾起烟和火焰的时候,奶奶也没去现场看一看这一壮举。我是去了的,并不是因为我家大槐树烧成木炭,参加了这一伟大事业,我才去的。我和所有青少年一样,是怀着一种新的美好的未来憧憬去的。当所有小高炉点火以后,天际飘浮着一片烟云,这烟云就象我们的希望腾空飞扬。但是等到烟消云散以后,炉中出的是并没实用价值的物质,然后紧接着就是难忘的三年。这时,我才感到大门口缺少了什么,尤其是缺粮的时候,我想起槐花也是可以吃的。奶奶却一字也不提槐树的事,就是夏天,她再也不在傍晚走到大门口乘凉了。过去她总是拿着大蒲扇,走出大门,坐在小凳上,迎接凉爽的晚风。她总是仰脸看着忽悠忽悠在风中晃动的树叶,高兴地笑着,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直到夜深纳凉人都走散了,她才依依不舍地进院去。我爹最了解我奶奶的心思了,他也最负疚,他在我奶奶面前,从不敢提槐树的事。全家无论谁走到大门口,心就沉了下来。槐树的树荫没有了,倒象是有一片看不见的阴影。难忘的三年过去了,有一天我爹从集上回来,背回一小束树苗来,一进院,象孩子一样喊了一声:“娘”。我奶奶一见树苗,笑了。全家一齐动手在房前屋后栽起树来。我奶奶特意在原来大槐树扎根的地方栽了一棵小树。她打量着小树,又看看天空,她眼里含有希望。
我就在那年离开家,去远方做工去了。
以后,我跟家里通信,总忘不了问问树苗生长的情况。我爹在信中,谈到树的事,总是含糊其词,说的不明不白。不过,把那些年的信连起来看,从字里行间,能了解一个大概。就是,我爹栽过多次树,总是没成材就砍伐了。虽然不象种庄稼,当年种当年收,或头年种次年收,就三、四年伐一次,树也无法长得起来呀!至于为什么?我爹只是在一封信里说了一句:“唉!瞎折腾,穷折腾……”
直到史无前例的十年,不用我家来信讲,我也清楚地知道,房前屋后栽的树是属于“灭资兴无”中被灭的范围了。所以,我也没问过树的事。倒是我爹的来信提到过几次有关树的话:“你奶奶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今个她说,她梦见大槐树了,还开了一片白花儿”,“你奶奶一没事总是站在大门口发愣,看着天”。
前年我爹来信直接谈到树,他说:“我又栽树苗了。你奶奶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摇头。”
……当我走近小村的时候,我看到村里栽了很多小树,各家都有了绿色的围墙。我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是老多了,眼角出现了很深的皱纹。他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顿了一下,说:“约摸你该到了。你奶奶听说你今个到家,精神强多了。正盼着咧……”
“是呀!”我顾不得跟爹多说话,三步两步走进了家门。
奶奶躺在床上,显得那么苍老,衰弱多了。不过,见到我,却是高高兴兴的,这当然是老泪纵横之后。我坐在床沿,准备从容地跟奶奶叙一叙别后的情形。我爹呆呆地站在一旁。还没谈几句话,奶奶走神了,她用手支起头,侧耳倾听着,忽然说:“鸟来了!”我和爹也留心听着,果然有鸟叫声传来。想不到奶奶的听力这么好!这是斑鸠“咕咕”的叫声。
“我要出去走走!”奶奶挣着坐起来。
“那还行!”我爹赶紧阻拦。
“没事!”奶奶非要下床。
我扶着奶奶走出大门。奶奶循声寻找鸟儿。
街上每家门前都栽有小树,一溜摆开,象是士兵的队列。它们的树龄都太年轻了,在风中翻转的叶子呈嫩绿色,树棵苗条娇小,倒是长得很精神。
“在那儿!”奶奶指着一棵小树说。
在那棵小树的树梢上,果真有一只斑鸠。它的爪儿紧抓住嫩枝,歪着头。它那脖颈上彩色毛羽闪着光芒。小树的枝叶还不能掩遮鸟儿的身影,树梢也还不能胜任鸟儿的体重,弯曲了,在风中轻轻摆动。
我看到我奶奶昏浊的眸子亮了。
这时从地里下工的乡亲们回来了,但谁也没留意我这个远离家乡多年的人,也没有人对我的久病卧床的奶奶出现在街头感到惊奇。却都看着那只鸟,都喜笑颜开,眼里都流溢出又惊又喜的目光来。可谁也没说话,都怕惊飞了鸟儿。
鸟儿在这么多人灼热的目光下,还是飞起来了。它没飞得很远,在另一棵小树上落了下来,原来那棵树上还有一只。飞过去的那一只,对着另一只“咕咕”地叫了起来。谁也不懂鸟语,可是谁都好象明白了鸟声表达的意思:
“咕咕……
树干纤细,枝叶稀疏。
咕咕……
只堪歇脚,短暂留步。
咕咕……
祝愿光阴莫虚度,
满村长成参天树。
参天树上建高巢,
生儿育女,
凌空轻歌曼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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