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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陨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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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10-15
第5版()
专栏:

明星陨落
金山
我国著名的人民艺术家赵丹这一颗明星陨落了。
10月9日午夜,我因为发风疹,折腾到10日凌晨两点半,才稍稍平复。仿佛蒙眬入睡,又仿佛听见电话铃声,我跳下床接电话,电话铃中断了。起初以为是自己神志恍惚听错了,但又放心不下,想到8日晚上接到他病危的电话,当时正有外事活动,无法分身,清晨,听说他病情好转,我怕现在再出现危险情况,所以连忙打电话到北京医院病房探问,没想到阿丹已于2时40分逝世。这时,差不多已将近4点钟了,我急忙赶到医院,阿丹的一些老朋友丁峤、袁文殊、黄宗江等同志已经伫立在他的床前,接着,司徒慧敏、童大林等同志也赶来了。我看见阿丹安详地躺在床上,周围围着他的孩子:赵青、赵矛、周民、(还有周伟没有赶到)、赵桔、赵左和赵劲。孩子们有的抓着他们爸爸的手,试看还有没有脉搏;有的将电筒的玻璃片放在他们爸爸的鼻孔前,试看还有没有呼吸。宗英泣不成声地告诉我说,孩子们不相信爸爸已经死了。他们执拗地以为他们亲爱的父亲仍然活在世上。
我坐在阿丹的床边,捏着他的左手,也寻找他的脉搏。谁也不肯相信他的生命之火就此熄灭,他那富于表情的、聪慧的眼睛不再睁开。
我看他躺在床上,象静静地入睡了一样,那么稚气,又恢复了年轻时候的样子。在他的枕边放着一束干枝梅。宗英说,这束干枝梅是宗英的堂兄植物学家黄宗甄同志从内蒙古带来的。他说,干枝梅被摘断以后,没有水,没有土,两年花不落。他希望阿丹也能象干枝梅一样再继续开放艺术之花,并且还要开得很旺盛。但是,残酷的癌症夺去了人民艺术家赵丹的生命,他不能再在银幕上创造艺术形象了。可是我想阿丹的艺术生命又岂只象干枝梅一样,枝断后才活两年呢,不,阿丹虽已去世,但他的艺术生命将长久活下去。我劝宗英,要她保重,她说:“我知道我的责任,阿丹的书还没有写完。”宗英将在《到天堂之路》中继续为阿丹总结电影艺术创造的宝贵经验。
我坐在阿丹的床边。病房里,轻轻地响起了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这是孩子们按照他弥留时的要求放的音乐。阿丹曾说,他不喜欢听哀乐,他喜欢听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宗英说,人停止呼吸之后,脑子最后才死去。他们让阿丹在音乐声中安静地长眠。
我坐在阿丹的床边,长久地捏着他的手,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好象他的手心还有一点热,那也许是因为我的手是热的缘故。赵青靠在我的身边,我想起和阿丹近半个世纪的友谊。1936年他的女儿赵青将要出世时,阿丹正害着肺炎,当时我们的生活都很困难,我受阿丹之托,设法把赵青的母亲叶露茜送进医院,在医院里等着阿丹的第一个婴儿呱呱堕地。这个新的小生命,现在已经成为著名的舞蹈艺术的花朵。当我正在想着这件往事时,宗英哭着说:“金山,1948年我和阿丹的婚事是你给办的。你看看,现在成了这么一大家子了。”当时我是他们的证婚人。我又看了看阿丹的几个儿女,个个英俊、可爱,又看到阿丹和宗英抚养的周璇的儿子周民,样子很忠厚。是啊,一个艺术家和一个文学家组成的这个家庭是美满、幸福的。阿丹呀,我们怎么这样分不开!由于工作、斗争的需要,我们常常多年不见,但是生活又把我们捆得那么紧,人生的生老嫁娶又偏偏要我在你的身旁。你从上海到北京治病后,我只要能抽出时间,总要来看你,不来时,我心中老想着你躺在病床上的情景。每当你看见我时,又都那么高兴,好象忘记了自己的病痛似的,有时简直象个孩子一样,露出真挚的眼神,紧紧地握着我的手。10月3日那天,我去看你,你已经昏迷过几次,你的右手正在输液,你的嘴唇在动,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宗英说:“他要给你写,他要给你写。”孩子拿了一本阿丹的新著《银幕形象创造》送到他眼前,他用左手颤颤巍巍地在扉页上写了几个字:“老金至友 阿丹”。阿丹,你作为一个艺术家,一直到生命的结束,都保持着青年时代的满腔热情,保留着一片纯真。
几十年来,我们虽然常常天各一方,但我对你的艺术创作一直是关心。虽然我们不能象年青时一样,在演出时为着一点化装、一个表情都要彼此“干涉”,那时,我们曾经为着每一次成功的表演而高兴,有时彼此也曾对演出不满意,甚至争吵。后来我看了你在银幕上创造的李时珍、林则徐、聂耳和许云峰等艺术形象,看到你在艺术上不断取得的卓越成就,——尽管我们多年不见,也没有通信——但我心中为有你这样的老友而感到骄傲。
今年春节时,我正在国外,没有看到春节的电视,回国后,听到一些同志不满意你在春节电视中的演出。不久,得知你患了重病,七十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可能是患了癌症,特地从上海到北京来求医确诊。我到东方饭店看望你时,宗英对我说:“阿丹受叛徒江青长期迫害,白白地失去了十余年的艺术生命;粉碎
‘四人帮’之后,党为阿丹平反,阿丹在政治上得到了解放,想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迫切地想重上银幕,继续创造为人民所喜爱的艺术形象。阿丹曾想在银幕上创造周总理的艺术形象,但没能如愿;又想创造李白、闻一多等艺术形象,也都未能如愿。特别是阿丹对鲁迅的艺术形象已经酝酿了20年,也没有得到创造的机会。阿丹酷爱电影艺术,离开它便无法生活,因此内心痛苦,积郁成疾。”春节的电视我没有看过,不能妄加评论,但我想春节电视上出现的阿丹,很可能没有把他深厚的感情和他为艺术献身的精神表达出来,相反,他把它们深深地隐藏在一般的谈笑之中。这就难怪有的同志不能理解他了。
阿丹,我知道你的人生道路是坎坷的,你在40年前,就被国民党军阀盛世才关在新疆的监狱里,而到了“四人帮”横行时,又落入祸国殃民的江青的冤狱,她长期剥夺了你进行艺术创造的权利。即使这样,你一生还演了六十多部电影,如果你的艺术生命不被剥夺,按照你对艺术的热爱,你的天才,你的勤奋,你一生该演出多少部影片啊!
在你发病之前,组织上决定请你和日本艺术家合作,拍摄一部电影,叫作《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我是多么为你高兴!但愿从此以后,阿丹又将在银幕上接二连三地创造为人民所喜爱的艺术形象!但可惜这个创造角色的机会来得太晚了。正当日本电影界派专人来我国商量具体的拍摄计划时,阿丹已经一病不起。连同这个晚到的机会一道,你的许多的艺术创造,统统变成了“没有下完的棋”了。
想起今年6月下旬我们在东方饭店的那次见面,你是那么兴高采烈,热情地拥抱了我。你那欢乐的表情,哪里象七十多天不怎么吃饭的人呢?我们似乎又回到天真无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时代了。你还在饭店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招待我,但当时的欢乐是假象。晚餐时,你因身患重病,几乎没有吃东西,我因担心最后的确诊,怕至今还没有被医学征服的恶魔出现,又想到你第二天即将飞沪,此去吉凶未卜,不知能否再见,所以也难以下咽。那次相见时的像片记下了我们表面上的欢笑,从像片上又哪能看得出你内心的向往和我心中的焦虑呢。
你病危时在医院里,曾问过我有没有你的画,你说要送给我一幅做纪念,等你好一些,要亲自选一张送给我,你来题上款。但是你的病一天重似一天,连这也没能实现。讲到画,许多观众还不知道你是一位很有才气的画家呢。宗英讲,前两年你在柳州时,常常彻夜不眠,画了大量的画。我想,当时你还没有得到在银幕上创造你所希望创造的艺术形象的机会,不愿意蹉跎岁月,只得把满腔的激情沉浸在水墨丹青之中。你说要给人民留下“美”。你的一生也正是为此而奋斗的。
我长久地坐在阿丹床边,仔细地看着他,他的左颊上有6个很小很小的老人斑,右颊上有1个,鼻梁上3个。阿丹,你才65岁,还没有老,老人斑还这么细小,你生命的里程应该是远远没有走完,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你,还应该有新的飞跃……
我又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皮没有紧闭,我一面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眼皮,想让他将眼睛闭紧,一面联想到一个值得反复思考,认真总结经验的问题:为什么一个人民艺术家渴望创造艺术形象,却长时期得不到创造的机会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想,对我们说来,对待一个热爱人民的艺术家的最大的爱护,应该是及时地给予他进行艺术创造的机会,不仅如此,还应该为他创造条件,使他能够充分地进行艺术创造。
阿丹,你弥留时曾表示,不要开追悼会。我懂得,你要的不是死后的哀荣,而是生前的工作! 1980年10月10日午夜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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