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窟窿”——东欧杂记之二 [复制链接]

第5版()
专栏：

　　“黑暗的窟窿”
——东欧杂记之二
冯至
本年三月间冯至先生曾代表全国文联出国参加庆祝四月四日匈牙利解放五周年纪念大会和五月七日捷克斯洛伐克解放五周年纪念大会。这里发表的是他的第二篇旅行记。七月九日本刊发表的“五一前夕在德累斯顿”是第一篇，应补加副题《东欧杂记之一》。
——编者
去年五月一日，一个外国作家在莫斯科看完了盛大的游行，晚饭后又走到街上，看见整个的莫斯科变成一个娱乐的广场，电光照耀中到处都是舞蹈，到处都是歌唱。在红场旁，更是没有一个地方不光芒四射，但他无意中忽然发现，在国家旅馆和莫斯科大学中间有一座大建筑是漆黑的，他当时感觉，黑得像一个窟窿。这“黑暗的窟窿”不是旁的，是美国大使馆。
今年四月四日是匈牙利解放五周年的纪念日，前一天晚上匈牙利政府在布达佩斯国家歌剧院里招待各国代表举行庆祝会。主人报告了五年来经济和文化的建设，人民生活的改善；客人也顺序致词，祝贺匈牙利人民在工人党和他们的领袖拉科西的领导下的胜利与成功。无论主人或客人在他们的演说中对于苏联和斯大林都表示感谢，因为若没有苏联伟大的帮助，匈牙利的解放和解放后的建设都不会这样顺利。会场里鼓掌的声音从头到尾总是一样地热烈，最热烈时人们都站立起来，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来，不知起坐了多少遍。但是在我们对面楼上几间包厢里坐着几个穿礼服的男女，大家鼓掌时他们并不鼓掌，大家立起来时他们更不立起。全场兴奋，只有那里是冷淡的；全场光明，只有那里是阴森森的。最后他们好像不耐烦，会还没有结束，便一个跟着一个退席了。我正在纳闷，不知那是些什么人，旁边一个匈牙利人告诉我说，“那都是西方的外交老爷们。”我当时听到这句话，立刻便想到那个外国作家在莫斯科红场旁的那段经验，我心里想，这几间包厢也像是“黑暗的窟窿”。
是的，这一点也不奇怪：我们胜利，他们沮丧；我们解放，他们感到损失；我们欢乐，他们愁眉苦眼；我们惟恐我们的电光照耀得不够亮，他们惟恐他们的窗帘挂得不严紧，有一线光泄露出去。因为他们是人民的敌人，人民的剥削者，他们不但怕他们本国的人民翻身，旁的国家人民的胜利他们也受不了。所以我们保卫和平，他们开外长会议准备战争；我们庆祝五一，他们禁止五一游行。在第二次大战期间，法国的人民赠给爱伦堡荣誉勋章，最近爱伦堡坐飞机到了巴黎，法国政府在飞机场上通知他，不许他在巴黎居住。中国人民的友人史沫特莱，不断地受她本国政府的迫害，她死前在伦敦说到她这几年的生活是“一段长期的可怕的历史，这段历史和希特勒获得政权前后一些德国的反法西斯者的历史相类似”。
这一套对比如果写下去，是永久写不完的。并且这是举世皆知的事实，无须详述。但他们与人民为敌的阴谋，总是常超过我们想像的范围，若不是亲身经验，我们便难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
德国青年在从五月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三天内举行一次全国性的大会，不分东德和西德，各地青年都到柏林会合，游行，表示他们争取国内统一，保卫世界和平的决心。这号召在几月前宣布出去，英美帝国主义者和他们统制下的西德傀儡政府就着慌了，恐怕西德的青年到柏林去。因为他们希望西德青年永久作他们的奴隶，西德青年的觉醒对他们是不利的。惟一对付的方法就是利用报纸来造谣诬蔑。分明是和平示威，他们却说这次要冲入西柏林，实行暴动，拿青年作牺牲；分明是友谊的会合，他们却说青年们到柏林就回不来了，要送到西伯利亚去做苦工。
造谣尽管造谣，事实胜于雄辩。德国七十万青年的和平示威在预定的计划内胜利完成了。每个外国的参加者都被德国青年的行动所感动，认为这是德国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可是那些资本主义国家里的报纸怎样反映这件事实呢？一家荷兰的天主教的报纸说，“自由德国青年的队伍已经冲入西柏林，并且和美国的军队进行斗争。”纽约的《每日新闻》说，“游行的队伍被大雨冲散了，大街上冷冷清清，天空只有一架美国的直升飞机飞来飞去。”那天诚然是下了几阵雨，但青年们在雨中表现出更多的热情与更良好的秩序。一家伦敦报纸更善于解嘲，新闻的标题是《共产党的失败》，它说，因为英美在柏林西区警戒森严，预定的“暴动”计划没有能够实现。
他们不只用文字造谣，并且设法用照片来诬蔑。在开会以前，我们就读到一封信，是西德汉堡一家画报的编辑写给一个西柏林的女摄影记者的，用恶劣的文字写着恶劣的阴谋。那封信被人揭发，用照像照下来，从头到尾这样写着：
“亲爱的罗西！
我有几天在路上，所以不能早一点给你写信。你的照片都很好，只是第一必须还快一点（它们迟了一天），此后至少必须先把标题告诉我，我好留出地位来。第二你必须按照一定的观念摄影。为了青年大会要摄取下边的照片：
第一，自由德国青年尽可能面带饥容，立在西柏林糕点店的窗前。（从商店里边望外照，前边有些糕点。）
第二，自由德国青年在桌旁，一大堆涂着奶油的点心。（吃着）。两眼贪婪。
第三，空盘子，还有糕点的残余，青年仰靠椅背，闭目，得意微笑。
（这些照片能够不费事在青年大会以前就照出来。）
第四，一队青年（从后边看）为了痛苦弯曲身体，两手放在臀部前边。（如果一旦放射了催泪弹。）
此外的一切必须按照发生的事体办理。开驶放水坦克？消防队？警察鞭打青年？严格的规律与军事管理。行军礼？自由德国青年打进玻璃窗？等等。请你准时把这些照片交给我的弟弟，以便星期二就可以到我这里。
今天不多写了。敬礼。
赫尔木特·普林次
一九五○，五，十二。”
从这信里我们看出那些英美帝国主义者的帮凶们是多么无耻，多么卑污！关于青年大会的照片“在青年大会以前”就可以照出来。并且催泪弹，鞭打青年，青年打进玻璃窗，是他们希望发生的事。而他们的愿望和青年大会的事实中间有多么远的距离！我读完这封信，又很自然地想起那“黑暗的窟窿”。
这封信不也是从某一个“黑暗的窟窿”里寄出来的吗？当世界各地已经解放了的人民庆祝自己的伟大胜利时，帝国主义者在无可奈何之中，只有干一些鬼鬼祟祟的勾当来企图阴谋破坏人民的和平事业。但他们的卑劣伎俩在正义的人民的强大力量前是显得何等渺小！这些“黑暗的窟窿”正是他们失败和沮丧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