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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芽时节〔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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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11-22
第5版()
专栏:

抽芽时节〔短篇小说〕
崔京生
棕色的晚霞,象刚耕耘过的田野,一层层铺展在辽阔的蓝天。通往大队场院的土路上熙熙攘攘,叽叽嘎嘎调笑的大姑娘、小伙子,抱着板凳唱着歌的孩子们,用扫帚苗剔着牙、打着招呼的老爷儿们……就象一条喧闹的河流。
老蒯摩挲着嘴巴子走出屋,抄起墙根儿下的一把铁锹掂量着,眉毛拧成麻花:锹头是旧的,锹把是新楔的,雪白的柳木杆能攥出水来。他气鼓鼓地抡起脚上的“踢倒山”,两下就把锹踹分了家,然后用锹把敲着东屋的窗棂,说:“快着点,误了时辰我打折你腿!”
屋里传出一个女孩子呜呜的哭泣声。
正好路过的护林员林头看了个全。他转身刚要走,被老蒯招呼住。
“队长……吃啦?”林头嘴角笑着,眼里却流露出恐慌。
“不是去看电影吗?”老蒯“咣当”撞好门,往肩膀头掂了掂二大棉袄,跟林头走了个并排。
春天的晚风,拂动着河岸边的柳林,宛若一位归来的田女在梳洗着美丽的长发,柔美多姿。
“我问你,干了几年护林员了?”走在柳林间的小径上,老蒯问。
“也有6年了吧。”
“6年。这是几年的树,你总认得吧?”老蒯把背后的锹把递到林头面前。
林头脸象个红透了的山楂果,他用手抠着木头上一圈圈的年轮,怯怯地睨了一眼老蒯。老蒯一张黑红黑红的四方脸还象往常那样质朴、平静,但那双细眯的眼睛里却放射着严厉的光。
“护林这买卖,挑着百家心,可得一碗水端平了啊!”老蒯语重心长地说着,从林头手里拿过锹把,顺势把一张5元钱的票子塞进林头手心,说,“场上叫我呢,你后边慢慢溜达着吧。”话落,迈开大步“腾腾”上了河堤。
“喂,队长,这根还不到……”林头摇着手里的票子,追出几步,喊。
“没错,5年!你刚才不是又数了一遍。”老蒯钻进了暗黄色的柳帘里。
“唉——”林头一屁股坐在土坎上,望着暮色中远去的河湾,望着茂密的树林,心中充满了羞愧和悔恨:方圆几十里,哪栽几亩杨,哪长几行柳,哪植多少棵榆,哪有多少株槐,他都象手心里的纹路样清楚;甚至同一片林子里,哪棵是哪年补种的树他都能分清。6年了,他起早贪黑,风里雨里,赢得了全村老少的赞扬和信任;可今天,却办了一件追悔莫及的错事。
林头正闷头想着,猛地觉得后脖领子被人一抻,待扭过身,才发现朦胧的林子里站着个女人。她,蓬松着乌密的头发,尖尖的瓜子脸上,一双细眉跳动着,穿一身紧身的黑平绒夹袄。
“姨……”林头喊了一声。
“你甭叫姨!哼,这会儿你想着叫姨了,罚钱时你这个姨呢?!”二姨扠腰,逼上两步。
“姨,这是制度。”林头往后退着。
“制度?你妹子砍棵树罚10块,队长闺女砍棵树就罚5块,那也是制度?制——度?我看这是拣他妈软脑瓜皮欺呀!”二姨越说越来气。原来她听说队里拿一些人的罚款租了一场电影给社员大伙看,觉得亏了,心里话:我掏腰包给你们看电影?谁看谁瞎眼!咒是这么咒了,她觉得有电影不看更亏,就一个人奔了场院。可巧,路过柳林子时,正看见老蒯把钱塞给林头,而且看清了,是5块,这下,她更火了。
“姨,不是5块钱,您听我说……”林头象个被攥住手腕子的贼,慌得不知怎么说好。
“好,你说,你要是扯淡我就抓你个满脸花,让你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这钱……唉……姨,这钱……”林头欲言又止,泪珠子直在眼眶里转。
看着林头那困窘、可怜相,二姨的心软了,她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他保你当护林员,你帮他护着短,好吧,看着咱们还是亲的,你把这5块钱给我,队长罚5块,我也罚5块,谁也没亏,谁也别吱声,中了吧?”
林头紧攥着钱,一迭声地说不行。
二姨气得一把薅住林头的脖领子,亮开了嗓门:“不中?!不中咱们就找队长去,他不是铁面无私吗?!”她拿定主意:今晚上来看电影的除了本村的社员外,还有外庄的,把这事儿一抖露就算是给自己买回威风,也让老蒯当众现眼啦。就这样,当姨的在前边扯着,做外甥的在后边退着,奔了场院。
场院上,电影已经开演,正在放映加片。观众们乱哄哄的,都在抱怨那只拴在银幕柱上的喇叭没固定牢,每当风吹过,随着喇叭的摇晃就会发出“喀拉喀拉”的噪音。忽然,只见银幕柱上一个黑影一伸一缩,一伸一缩,敏捷地攀到喇叭下,双腿夹定后,从胳肢窝下抽出一根白色的棍子,三下两下,把喇叭箱固定好,动作是那样灵巧,熟练。人们借着银幕上的白光,看清原来是位姑娘,顿时,全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刚被二姨拽进场院的林头看呆了。自打黑影一出现,他的心就象一团跳动的火苗,肚里暗暗叫着好,手里却攥出两把汗:万一一个闪失跌下来……他忽然觉得拽着他的手一松:“这贼丫头片子跑这露一鼻子啊!好,找不到你爹就找你!”
林头连忙拦住说:“姨,别,别别,还是找队长吧……这事是我的错,不怪梅子。”
二姨一跺脚,嗓门高出八度:“她是你媳妇怎的?你还大包大揽,横挡竖拉的!”
正嚷着呢,场院里的四个小太阳灯蓦地打得雪亮——加片演完了。人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只见老蒯堂堂正正站到了台上:“社员同志们,专门开会人总到不齐,今儿借着演电影的空讲几句。先告诉大家,这场电影是用惩罚滥砍盗伐的钱租的!为什么要这么干呢?一来是绳之以法,令行禁止;二来是公款公享,通过娱乐,记住教训!”他指划着绑喇叭箱的那根棍子,痛惜地说:
“这么点儿的树栽子就砍了做锹把,不让人心疼吗?!退回四五年,还可以说没人管,这二年大力绿化了,又怎么讲?!……”
场上静极了,所有的耳朵都支楞着。
“……社员们,种一亩林子就能使一百多亩田免受风灾,一年能蓄二十多吨水,还能吸尘,提供燃料,饲料,肥料……用处大去了!”老蒯掰着手指头数说着,棉袄滑到地上也不捡,“别的是瞎话,再过十年八年的,哪个小伙儿也不用哭着到大队说没木头盖房,媳妇进不了门了!”一下,把姑娘小伙儿都说得嗤嗤笑起来。
“好,不多罗嗦,下面让私砍树木被罚款的蒯素梅做检讨!”
会场上顿时骚乱起来:“蒯素梅?不就是队长他闺女?”“哎嗨——这就叫警察打他爹。”
场里又静下了,刚才固定喇叭的姑娘、队长的闺女站到台上,痛心地说:
“叔叔大伯们,婶子大娘们,我错了,不该私砍队上的树……”姑娘的声音满含悔过,有力地搅动起林头心中的波澜。一瞬间,他更深地认识了自己所爱的姑娘,也重新认识了自己。他爱集体,也爱梅子。如今,梅子错了,她勇敢地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承认了错误,自己呢……他一把扯起二姨的袄袖,挤出人群。
“姨呀,我跟您挑明这五块钱的事吧,”林头把二姨带到后边的空场,说:“上月队长跟我说,再抓住偷树的,一概罚款,租电影给大伙看。可巧,今天在南河滩就抓住梅子和我妹子了。我考虑着租一场电影20块,俩人一人罚10块正好,就这么处理了。按咱队规定,砍一棵当年的树罚5块,三年的10块,五年的15块……咱妹子砍的那棵是3年的树栽子,梅子砍的是5年的,这5块是队长补赔的……就这么回事。”
林头的声音越讲越高,招得后半场的人都围了过来,人们纳闷:刚才鼠儿似的小伙子这会儿讲得头头是道,而刚才咋咋唬唬,要登天摘月儿的女人这会儿却棍儿样地立着一声不吱。
随着场灯一黑,人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电影开演了!演的什么呢?林头不知道,他脑子里在过着另一场电影。终于,他对身边的二姨说:“姨,你看吧,我走了。”
“走!我也不看了。”这会儿,她除了后悔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说了那堆瞎话外没别的。
和煦、温柔的晚风象母亲的手在拍打着熟睡的女儿。河湾里的明月圆了,又碎;碎了,又圆。林头畅饮着醉人的空气,登上河堤,望着那远远近近、黑黝黝的林带,心里充满了各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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