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地告别过去　勇敢地面向未来——致青年人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沉痛地告别过去　勇敢地面向未来
　　——致青年人
　　丁玲
最近，我们每天在报纸上读到、从广播中听到：“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诬陷党和国家领导人……”，“迫害党和国家的领导干部……”，“证据确凿……”……这些声音重新燃烧起我们愤怒的火焰，重新勾起我们痛苦的回忆，在我们脑子里回旋、升起许多人的影子。我们仿佛走进但丁的地狱，跌进释迦牟尼的苦海。我们最崇敬的人，我们最知心的人，我们最亲昵的人，我们自己，谁不在这里抵抗、翻腾、跌打，在生死的边缘挣扎？我们被批斗，游街，戴高帽，挂牌子，涂黑脸，剃阴阳头，坐喷气式，弯腰下跪，受尽凌辱。我们挨打，坐牢，车轮战，通宵达旦的审讯，长年累月的做苦工，我们被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们看见了倒下去的，也看见了苦苦挣扎着的。我们看见了流成河的泪水，也看见了堆成山的怨恨。一代接一代，我们老一代的革命前驱，他们戎马一生，功劳盖世，披肝沥血，为人民鞠躬尽瘁，十年浩劫中，却只落得铁窗镣铐，忍饥受冻。我们怎能想得出他们临终时有的竟是赤条条孑然一身，瘦骨嶙嶙，白发拖地，虱虮丛生！我们怎能回味一年多被囚在黑屋里，不见丝毫阳光，恼恨得把被子棉絮撕扯成条条碎块！我们忍受过千般的刑罚，却无力能稍稍体会这烈火一般的心情！
我同时想到我们顽强的后一代，那些坚贞的年青人，那些本来是可以架梁支柱的钢铁栋梁，那些逝去了的，被整死了的，如张志新、遇罗克……，你们，你们那时不过是基层单位的一名普通干部，二三十岁的年青人。为什么不能放过你们呢？你们什么也没有，只有对党对人民的一片忠心，你们掌握着真理。你们最可爱的地方，也就是使野心家们最害怕的地方。你们坚持真理，敢说敢顶，敢斗敢争。你们是基层的普通一兵，然而你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们的遭遇，你们的不屈，给千年万代留下了光辉的榜样。张志新呵！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背着书包，欢笑在开国庆典的礼炮声中。我们曾为你演奏的小提琴鼓掌，看着你飞舞着的小辫生长着幻想。你参过军，红五星刻在你的心上，你接过老红军的传统，当一名人民子弟兵。在大学里你刻苦学习，在工作岗位上，你工作认真，你原可以沿着芳香的大道奔跑，谁知你却被林彪、“四人帮”一伙诬陷，投入地狱的火坑！你有了志同道合的伴侣，又有了天真活泼的儿女，你该有了幸福的一生。可是，你却不得不把个人的幸福同党的利益，真理的是非，反复权衡。你宁肯抛头颅，洒热血，甚至被割断喉管，也不屈服一分，你是我们民族的光荣，我们的青年一代的光荣。你所受的折磨酷刑，只是那伙杀人恶魔给我们民族留下的耻辱与伤痕。你永远在太空，向我们号召：为真理、为祖国、为人民献生。张志新同志呵！年青的死难者们呵！我们怎么能不哀悼你们短暂的一生！不歌颂你们崇高的情操和坚韧不拔的精神！
我还想到活着的，在这省那省，在工厂里，在部队里，在农村里，在学校、机关里，象郭维彬同志那样的，数不清的年青人。你们在那黑云翻滚的时候，就以年青人的敏感嗅到了、看到了祸害的苗头，你们不愧党的教导，坚持历史唯物主义，你们大胆斗争。你们和张志新同志一样，遭受迫害，九死一生，死而复生。你们过五关，斩六将，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你们在狂风暴雨中牺牲了青春，牺牲了爱情，你们从苦难中熬出了钢铁的心胸。
现在好了，好了！总算熬到了今天，人民在审判，罪犯被押上了法庭。但我们还不能放怀高歌狂饮，我们还会沉浸在苦难黑暗的回忆中。
人是富于同情心的。我们能爱各种各样的人，就是不能宽恕这群制造灾难的恶鬼瘟神。我们对天大的私仇可以放弃，就是不能不惩罚人民的罪人。因为他们太绝情了，太过头了，太无人性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哪里不流有血迹？十亿人民的心田，谁个不深埋着仇恨？过去的动乱，把国家推上灭亡的边缘。留给今天的困难，更是遍地荆棘，百废待兴。未来，未来呵！未来不仅仅是幻想，是花朵，而是需要我们每个人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呵！今天，今天呵！我们不能辜负这幸存的年华。让我们把先烈们传下来的火炬，高高举起！千军万马，踏过万仞高山，跨过汹涌激流，把光芒照遍祖国，把鲜花铺满大地，把幸福洒向人间。
12月2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