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摞笔记本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一摞笔记本
　　罗林
几十册各色各样的笔记本，摊在靠窗的三屉桌上。三屉桌的油漆已经剥落，说不上用了多少年。
夜深了。市水利局的老局长坐在桌前，一边搔着鬓边的白发，一边抚摸着心爱的笔记本，感情凝重地想着什么。这是他在局长任上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辞职作顾问，把局长的重担交给一位十八年前从水利学院毕业的年轻工程师了。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怎样把班交下去，象接力赛似的，接力棒传到下一个人手里的一刹那，还需要自己做最后的冲刺。
他是在土改前参加革命的，土改正紧张进行时，从根据地来的老区长要调走，他被任命为新区长。那时他只有二十三岁，胡子还没长硬，一点章程也没有，急得拉着老区长的手不肯放开他走。老区长安慰他说：“革命形势发展很快，到处需要干部。你有三年文化，是大知识分子喽，学着往前闯吧！”老区长走了，他哭了三天。第四天，他眼泪一擦，壮着胆子上任了。土改完成后，他被评为全县的模范区长。
但以后他也干过几件蠢事。最使他难忘的是五八年水利化时，他这个山沟里长大的“小放牛”，象一颗红火炭儿，被一阵风吹得火苗噗噗跳。他没日没夜地指挥群众堵溪流，修水库，一口气，大大小小修起上百座。可是，好象老天爷故意戏弄他，第二年一场洪水，水库大坝被冲得一座完好的也没剩下。有人说他不懂技术，瞎指挥，这位连水库也没见过的年轻区长，虽然脸上神色很怕人，内心却不得不服气，暗地里发了多少次狠：非当水利专家不可。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后来他真的干上了水利这一行。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虽说他并没有真正成为内行，却也有半仙之体了。全市区的高山、峡谷、河流……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洒下过他的汗水。
他燃着一支烟，又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看吧，什么样的笔记本没有啊！那几本用粗纸订成的，是建国初期用的；以后是布皮的，上面烫着“为人民服务”的金字，纸张虽已泛黄，有一股淡淡的樟脑味，但那字迹却随着日月的推移由蓝变黑；中间几本是三年困难时期的工作手册，纸张粗糙，僵硬，带着那个年月的特色；摊在上面的几册塑料皮笔记本，是最近几年的……
他伸出手去抚摸着笔记本，象抚摸自己的身躯、历史，那里有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有自己的脚印和疤痕，有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沮丧！那一册册笔记本，是一个人生命的结晶，荣辱的记实，欢乐和悲伤搅起的浪花。多少瑰丽的清晨和飞霞的傍晚，踏遍山山水水，伴着隆隆雷鸣和飒飒风声，在水利工地低矮的板房和抽水机转动的机器间，伴着飞溅的水滴，雪白的浪花，清澈的涟漪，描绘下明镜的水库，巍峨的大坝，长长的渠道……
这是多么宝贵的一摞笔记本啊！
他心潮起伏，血沸周身，泪水滴在笔记本上。
雄鸡报晓，朝霞飞上窗棂。他急忙将笔记本装进挎包里。他觉得一个共产党员没有权力把这些笔记本留在身边，因为它们并不完全属于自己。他深知那里面记载的经验和教训，对新局长一定会有用的，为了我们的事业，应当传下去，这才是最后的冲刺，让新一代人踏着自己的肩头冲上去。
他兴冲冲地走在上班的路上，挎包里装着那摞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