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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赶集〔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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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12-20
第5版()
专栏:

  “孙悟空”赶集〔短篇小说〕
  杨润身

一进农历腊月,东往河北、西去山西必须经过的温泉镇集日,就更加热闹。街上,各色物品、吃食琳琅满目,人们来往穿梭,熙熙攘攘。
王德厚一瘸一拐地推辆自行车,车子后架左边挂了桶香油,右边系了个小木筐,小木筐里装着十瓶香油。车把上还挂着个提篮,提篮里装的是松花蛋。他刚把松花蛋掏出来摆好,一辆从山西过来的汽车在不远处停下,从汽车里下来十来个工人。王德厚喜眉笑眼,露出满口雪白的假牙,殷勤地说:
“工人老大哥们,买点香油和松花吧!你们在集市上转一转,看一看,再来这里瞅一瞅我卖的这松花和香油。别人的香油要是两元一角一斤,我两元不出头!我不为别的,咱们工人农民是一家人嘛!”
王德厚话说的真切,态度热情,两个工人站下不走了。其余的几个工人绕市场转了一圈探了探行情,又返了回来,把王德厚的十瓶香油和松花全部买下。正当其中的一个工人掏出钱来,递给王德厚的时候,冷不防从王德厚的身后伸过来一个只有3根指头的粗手,把工人的钱接了过去:“同志们,等我把他的香油检查检查,你们再决定买不买他的。”
这人就是远近闻名的“孙悟空”。“孙悟空”本叫牛哼哈,自小爱武术,12岁时就学得一手好猴儿拳,谁见了都喝彩,因此得了个外号:“孙悟空”。他参加过解放军,当过侦察兵,神出鬼没地抓获过不少国民党的喽罗和头目。天津战役的时候,手被炸残,右手只剩下3个指头,腹部受伤,复员回到家乡,参加农业生产。“文化大革命”当中,被戴上了“忠实执行资反路线的铁杆老保”的大帽子,又被打断了两根肋条,打瞎了一只眼睛。可他不怨天,不尤地,心不寒,身不歇,专跟那些给社会主义抹灰土的恶人恶事作对。他原在离温泉镇30里路远的高台镇负责集市管理工作,今日初次来温泉镇赶集。王德厚不知道底细,鼻子“哼”的一声,露出了他那雪白的假牙,威风凛凛地说:“那儿来的神神?你是干甚吃的?!”
“孙悟空”从衣袋里掏出集市管理委员会的证件叫王德厚看。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水杯,把王德厚的瓶子里的香油先倒一些到缸子里,然后,转着眼珠儿尝了一口瓶子里的香油。这一尝不要紧,王德厚就象挨了一桶凉水浇,从脊背凉到脚心,心“怦怦”直跳。“孙悟空”品尝罢香油,又将松花的外皮剥开几个。哟,里面哪是松花,包的全是土豆儿。他把工人的钱如数退回给工人,把缸子里的香油倒回瓶子,对那些工人说:
“他的松花是假的,香油也不真,瓶子上面是香油,下边掺了红薯熬的水。”说罢,扭头转向王德厚,严肃地说:“收起你的狗皮膏药,把发给你的营业证交出来!”
工人们愣住了。赶集的社员纷纷围了过来。王德厚瞅瞅众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在口袋里摸索着,交给“孙悟空”一张东西,可不是营业证,而是一张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孙悟空”将王德厚的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审视了一番,朝王德厚走上一步:“现在,我还不敢说你这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是假的。可我要的是营业证!”说罢,将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递回给王德厚。
王德厚脸上的青筋暴得更高,脑门上渗出了不少汗珠子,可他不敢不把营业证交到“孙悟空”的手里。围看的人们,没人不佩服“孙悟空”的。认识“孙悟空”的社员还高兴地拍着手喊:“哈哈,‘孙悟空’到了温泉镇,温泉镇集日上的邪气儿就要退位。”但也有不少社员皱眉为他担心,怕他斗不过癞皮狗王德厚。这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这王德厚年轻的时候,哪一个不说他是一个不屙人屎的“红耳朵”,没心没肝的鬼吹灯。土改那阵,害怕别人算他给地主当过些日子狗腿子的老账,通过一个亲戚钻到部队里混了三年;鬼知道他怎么混回了一张党员的介绍信,一个残废军人证。从此,成了正定府大佛寺里的佛,就数他高啦!“大跃进”年头,他当大队会计,和大队长一起弄虚作假,叫社员们受了多大苦!61年他投机倒把,放高利贷,被撤掉公安委员的职,还有案可查!明明拿屎盆子当帽子,出门就臭半道街,可“文化大革命”中刮“夺权”妖风的时候,他竟还有脸钻进群众组织,戴上了老大的红箍儿,充当起革命小将!了解他根底的人,暗地咒骂他。话传进了王德厚的耳朵,王德厚借口那人的姑夫加入过国民党,硬是操纵一伙年轻人给他戴上了国民党员的帽子,把人打成了残废。打倒“四人帮”以后,王德厚一仗上边暗线尚存,二仗手里有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三仗队里有派性残余保护,打人致残成了小节,照样象香瓜一样香,象石榴一样红,象牛犄角一样歪。集市贸易开放以后,他毫不费力地搞到了营业证。没有一个集日不弄鬼,没有一个集日不骗人。不过,他眼尖,心鬼,手巧,骗的都是百里以外一去不回的生客,已经骗到手三百多元黑心钱,还没有被人发觉。
赶集的社员们为“孙悟空”担心,好意劝他别太较真儿,免得吃眼前亏。他不在意,笑笑说:“我那脑袋值几个钱,有甚好怕的?!‘文化大革命’当中,三天两头挨棍棒、皮鞭的日子都过来了……”说罢,细心地把没收的王德厚的营业证装进衣袋,轻轻松松地朝猪市走去。

坐落在集市南头的猪市,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一棵柏树下,一个年轻小伙子叽叽哇哇在夸说他那头白脑袋黑身子的架子猪,招徕买主。一会儿,一个模样老实憨厚的女社员看上了,买下了。女社员掏出78元钱,象点金豆子似的点了几遍,然后把钱递给小伙子。正在一手交钱、一手交猪的时候,身后的“孙悟空”又猛地伸出了他那3根指头的右手,把78元钱接了过去,扣下了8元钱,把70元钱给了小伙子。
“你——你是干甚吃的?!”小伙子的扁脑袋朝右一歪,浓黑的眉毛变成了一个八字,小眼珠儿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
“孙悟空”没答话,只是把集市管理委员会的证件掏出来叫小伙子瞅了瞅,又拍拍小伙子的肩膀把他引出了猪市,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站立下来,本想教育教育他,哪曾想到小伙子一看左右没人,脸色立时三刻板成鬼一样的难看:“为啥扣我的8元钱?”
“是为了爱护你。”
“你知道我爹爹姓甚名谁?”
“我不光知道你爹爹叫王德厚,还知道你的名儿叫王多瑞。”
原来,“孙悟空”进入猪市不久,就把王多瑞注意上了。他事先已了解到,近两个月来,王多瑞每到集日,扔下农业生产,跑进猪市,专门瞅准急卖猪急买猪的没有经验的社员买入卖出,捞取不落汗珠儿的黑钱。刚才的一只架子猪,一转手就捞到了8元钱。心里正高兴,不想半路杀出个“孙悟空”,顿时火冒三丈,咬紧牙根,举起拳头,扬言要“孙悟空”头脑清醒清醒。“孙悟空”不气不急,他把王多瑞瞅了两眼,走前一步,嘿嘿笑着说:“小伙子,想叫我领教领教你的拳头是不是?好吧,那你就动手吧!要揍我的脑瓜儿,我把这顶不值钱儿的帽子给你摘下来。要捶我的胸脯儿,我把这破羊皮袄给你脱下来。想打我的眼睛,我的左眼已经被人打瞎了,那就打我的右眼……”
王多瑞猛吸了一口气,两个腮帮子鼓成了两个土豆儿大,可是没有敢动手。“孙悟空”收起笑容,严厉的目光盯住王多瑞,说:“小伙子,不要你爹扬甚鞭,你也赶甚车!你爹扬的鞭,只能叫你把车赶到泥坑里,破坏四化,也毁坏你自己。要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可不能怪我没有给你打防疫针!”说罢,不看看王多瑞腮帮子上的两个“土豆儿”是不是已经咽下去,扭头返回猪市。左找右寻,找见买王多瑞的猪的女社员,把8元钱交还给她。那个女社员还来不及说句道谢的话,“孙悟空”已经扭身走开了。
“孙悟空”脚不停,眼不歇,赶了这集赶那集,制止不法行为,表扬公平买卖,使少数心地不善、弄虚作假、投机倒把的人提心吊胆,使赶集的工人、干部、社员扬眉吐气。“孙悟空”的名声越扬越远。一谈起“孙悟空”,人们都翘大拇哥。
“孙悟空”来到菜市,赵新新老远见了,拿起个刚出炉的烧饼招呼他:“哈哈,悟空兄,老没见您了。尝尝我打的这烧饼。我是初学乍练,火候儿差迟,层次不少,芝麻均匀。兄弟不为赚钱,只为混嘴。来,尝一个。”
赵新新是王德厚的儿女亲家,和王德厚同样的心肠,同样的作风,他有几句口头禅:“集体利益是芝麻,个人利益是西瓜,四个现代化象杏子小,个人发财如月亮大”。他看到卖烧饼有利可图,求王德厚给弄了个营业证。国营商店和守法的个人营业户打的烧饼一个一两五钱重,他打的烧饼顶多一两三钱。
赵新新把烧饼递到“孙悟空”脸前,“孙悟空”接住烧饼,把它放到随身带来的秤盘里,秤了秤,叫赵新新看仔细:
“你的烧饼只一两三钱重。我已经给你算清楚,你一个集日不合法的利润3元多,今日罚你3元钱。下次再发现你短两少秤,我就收回你的营业证,叫你关门大吉!”
“加上国营商店,卖烧饼的有七户,为甚单把我的烧饼过过秤?”赵新新气急败坏。
“因为你的烧饼是蝎子的巴巴独一份。别的户的烧饼不短秤。”
“短了呢?”
“短了,把我的这一个眼珠子抠出来输给你!”
赵新新不再说话,伸手把“孙悟空”的秤要到手,从这户到那户把每一户烧饼铺的烧饼都秤了秤。秤的结果,他老老实实地交给了“孙悟空”3元钱,认了罚。
赵新新的3元钱出了手,火气可要冲裂头。往常,赵新新只要向原来的管理委员贡献几个烧饼,管理委员就一只眼睁,一只眼闭,赵新新的烧饼再小,也能骗哄过去。“孙悟空”猛的来了个公事公办,当着大伙罚了他的款,简直象被人抹了一脸屎,他两眼冒火,出气不匀。“孙悟空”前脚刚走,他就骂骂咧咧:“老杂种,真该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咱们走着瞧。”
有一天,“孙悟空”的内弟张顺宝到温泉镇赶集,遇见“孙悟空”,把他拉进饭馆要了酒肉,一个劲地劝“孙悟空”吃喝。
“俺说姐夫,你已经是离火葬场不远的人啦,别再学当年那么较真!你一个跟头打不到共产主义去,睁只眼闭只眼算啦。”
“孙悟空”听出了内弟话里有话,就存心逗逗他:“我说宝儿,我只剩下一只眼睛,要是再把它闭起来,你姐姐身体欠佳,你给我老汉汉做拐棍儿?”
“我张顺宝给你做拐棍儿,不会把你拉到歪道儿上。”
“这难说。我看十有八九,你小子只会把我拉到枯井里。”“孙悟空”说着,给张顺宝斟盅酒。
“姐夫,咱说正经的,你怎能在集日上见刺儿就挑?俗话说,多得罪一个人,就是给自己眼面前多挡一堵墙。你这辈子挨的整还少啊?万一将来又来个什么运动,你不还得受罪!”
“我不能让人白喊我‘孙悟空’。”
张顺宝火了,把酒盅一推:“你不是孙悟空你是人!我的话成了牛魔王的假扇子,越扇,你的火苗苗儿倒越大了!你必须把王德厚的营业证给人还回去!让人一步路自宽。我的话你要当成耳旁风,让俺姐姐再跟你不落好,你也知道俺这宰猪人的手,俺可要扯断你的骨头剥了你的皮!”
“好好好!”“孙悟空”笑着说:“再把我的肉剁得烂烂的,你包成包子全吃了,看你姐姐拿不拿棍子敲死你!”

太阳已经落进西山。赶集的人纷纷散去,只剩下不多几个人。“孙悟空”把猪市里的猪屎清除干净,把牲口市里的马粪蛋全部扫光,把鸡兔市里的鸡毛都弄走,又把果木市里的破皮烂草收敛收敛,当他离开温泉镇的时候,家家户户已是灯火通明,社员们都吃上晚饭了。
从温泉镇到“孙悟空”的大队,19里山路。“孙悟空”还是老习惯,不骑自行车,连个手电筒也不拿,顶着乌云,一路放声地唱着梆子腔,摸黑返家。走出温泉镇9里路,来到前无村子后无房舍的柿子林,忽然从三棵大柿子树后闪出三个黑影,对“孙悟空”拳打脚踢。“孙悟空”虽然会打猴拳,可他寡不敌众,再加上老了,残了,更没招架之功。忽然灵机一动,神不知鬼不觉地伸手在一个黑影的衣袋里火速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刚塞进自己的衣袋,就晕了过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孙悟空”清醒过来。试试腿脚,伤得不轻。想起从黑影子口袋里掏得的东西,连忙划了根火柴,一瞅,原来是王德厚的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赶快将它装回衣袋。他想用力站起来往回走,不想站了几次都站立不起来,急得他脸上大汗往下流。
正在这时,冷不丁的从南边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看见“孙悟空”,吃惊地问道:“谁?”
“孙悟空”还没有顾上答腔,那人就扑到了他的脸前,划亮一根火柴:“啊——是老兄你啊!怎么一回事!”那人就是王德厚。
“孙悟空”叹了一口气:“没看清是哪位冤家教育了我两下,站立不起来了。”
“我有事到南边姐夫家去了一趟,刚转回来。快!上我的自行车吧,我把你送回去!”王德厚说话殷勤,伸手把“孙悟空”扶上了自行车。
“孙悟空”家里聚集了十多个来串门的社员。张顺宝正在向他姐姐“告状”,怪“孙悟空”不讲情面,没收了王德厚的营业证。见王德厚用车子把姐夫推回来,立刻给王德厚倒了一碗水,向坐到了炕上的“孙悟空”说:“姐夫,你看王德厚对你的这份儿情意,说得上救命恩人了,你还不把营业证给人退回去,这太对不住人了。”
“孙悟空”眼皮翻翻,眼珠儿转转,出声地笑笑,又转向王德厚说:“王德厚老兄,我孙悟空要领下你的情,得先把你的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还给你!”
“甚?甚?你……你说还我甚?”
“还你的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
“我……我……我的证怎么到了你手里?!”
“对呀!我也觉得这事儿太稀奇,需要由你来解释。”“孙悟空”说罢,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让王德厚里里外外都看个清。
原来“孙悟空”没收了王德厚的集市营业证,王德厚憋了一肚子气。以后又得知他的儿女亲家赵新新也被罚了款,恨不得立时就找“孙悟空”干仗。赵新新却劝王德厚说:“咱先礼而后兵。我和‘孙悟空’的内弟张顺宝在一起出过民工,熟悉,先走走顺宝这条内线,让他劝他姐夫把营业证还给你,‘孙悟空’不理这茬儿,咱再扔下文!”王德厚得知张顺宝碰了“孙悟空”一鼻子灰,就决定用拳头教训教训“孙悟空”,叫他心里明白王德厚不是一把稻草灰。于是,王德厚带着赵新新和王多瑞二人,在柿子林里给了“孙悟空”一个冷不防和措手不及。然后,自己往南边杏树垴大队他姐夫家里虚晃了一下,返回来假装正好碰上“孙悟空”,做个人情。不过,王德厚做梦也想不到他的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落到了“孙悟空”的手里,他象是马蜂丢了翅,黄鼠狼抽了筋,浑身打哆嗦,有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孙悟空”却不慌不忙,有板有眼地把事情的经过给社员们说了个明白,还说:“王德厚对别人说他大腿根‘光荣残废’,就请他把裤子脱下来让大家看看,是真是假!”
“你们敢侵犯老子的人权,”王德厚圆瞪双眼,握紧拳头:
“我和你们拚了!”
“扒你灰鬼的裤子是侵犯人权,俺第一个到法院去住禁闭!”醒悟过来的张顺宝这时气炸了肺,他说着一步冲上去,伸手把王德厚拧了一个头朝地。社员们早把个王德厚恨得牙痒痒的,七手八脚,一拥而上,要去扒王德厚的裤子。王德厚眼看瞒不过去,只好承认他的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是骗来的。
“王德厚,咱们的戏今儿个就唱到这里。以后你如果再使坏,就别说法不治人了。”“孙悟空”厉言正色。
王德厚卑躬屈膝,一迭声称“不敢”。真是习惯成自然,当他朝门外走去的时候,竟忘了假戏已被“孙悟空”戳穿,还一瘸一拐地走路,引得社员们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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