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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户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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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0-12-27
第5版()
专栏:

关系户〔短篇小说〕
尤凤伟
电器厂机修工周仁山师傅一家四口都有工作,吃饭穿衣不成问题;上班远有自行车,近有“十一号”,“行”也不成问题;可就是住房紧张,一家四口住十个平方米,一张双人床、一张双层单人床摆进去,其他几件简单家具只得挂的挂,吊的吊。另外,儿女也大了,挤在一屋住实在不够文明。这些年,为了解决房子问题,周师傅没少往有关部门跑,申请呀,报告呀,没断往上递。开初,人家还问问,表示表示关心,到后来,就压根儿不提这回事了。为这事,老伴整天嘟囔他死心眼,堂堂五尺汉子白拉倒;儿女们虽然嘴里不说啥,可脸上那副模样比说啥还让他难受。
现在好了,他们电器厂盖起了一幢宿舍楼。厂里分房领导小组经过摸底研究后,同意给周师傅分新房。全家人听说就要分到新房子了,欢欢乐乐的,还去新宿舍看过几次;为了商量房间的布置,一会儿吵,一会儿笑。老伴不但不再嘟囔他死心眼了,还破例给他开个“小灶”;儿子和女儿叫爸爸也叫得格外亲。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天下午,厂长在大会上念得房者名单,没有他周仁山的名字,周师傅从头凉到脚根。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没听清,还是厂长念漏了?他觉得脑袋木了,以致什么时候散的会都不知道。正当他一个人愣在空荡荡的会场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时候,厂长走到他身边,和蔼地对他说:“老周,这次分房本来考虑了你,可后来,有一家关系户必须解决,就……”
“关系户?”周师傅眼睛直直地盯着厂长,茫然地问:“哪家关系户?”
“这……你就不用问了。”厂长苦笑着摇摇头,说:“周师傅,你是老工人,老先进,为革命忠心耿耿,三十年如一日,可别为了个人利益丢了大局。唉,现时的风气,得罪了关系户,可是个麻烦事。下次有房子一定先考虑你,这一次,就发扬发扬风格让给关系户……”
在回家的路上,周师傅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就剩下三个字:关系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楼梯,也不知道怎么到的家门口。刚要推门,手象突然被烫了似地缩了回来。“啊!回家怎么说呢?”他心里象刀绞似的疼:“就诳说有个姓关的户他家比咱家还窄巴,还是说,姓关的户对革命贡献大,应该优先照顾?可是天哪,难道我老周家里就宽敞?难道我老周年年评上先进工作者就没贡献?”周师傅头胀得象巴斗,也没编出一个能叫老伴和孩子相信的理由。隔着一层门板,他清楚地听到老伴和孩子的说笑声,剁馅儿的“嘭嘭”声,葱花落进油锅的爆裂声。陡然间,他记起来,今早老伴再三关照他早点回家,晚上包饺子,炒菜喝酒,庆贺乔迁之喜……
“我……我真没本事哟!”周师傅捶胸顿足地在心里怨恨自己:“罢罢,先到邻居老曲家坐一坐,把这事对他拉拉,解解闷气。”他敲响了老曲家的门。
他和老曲是20多年的老邻居了,同乡同岁,虽然不在一个厂,都干机修工。两家的女主人也是同乡,虽然不在一个街道服务站,却都干缝纫工。两家都是四口人,都是住十平方米房子。开门的是老曲的老伴。老周一眼就看见屋子中央的饭桌上摆着酒菜。
“哟嗬——真是馋猫嘴尖,快坐下。”老曲一见老伙计到,高兴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干一杯!”
老周也不客气,没等落座,扬脖就是一盅。老曲又赶紧斟上,红光满面地说:“恭贺老兄乔迁之喜,再干一杯!”
不提这事倒也罢了,一提这事老周顿时软溜溜地瘫在椅子上,瞪着眼,喷着唾沫星子骂道:“关系户,龟孙子!”
从来不骂人的周师傅居然骂了人,老曲一家人都愣住了,老曲忙问出了什么事。
“关系户……不讲理……欺负人……”老周酒上了脸,眼也红了,“我——我说啥叫关系户?”
老曲有数了,看来是老周受了关系户的窝囊气。
“这关系户么?是个新词,意思明白,可说不太明白。”老曲呷了一口酒,然后用筷子敲敲酒瓶子,又敲敲鱼盘子,慢条斯理地说:“比方说吧,这‘景芝’是食品店卖的,这黄花鱼是菜市卖的,有酒的想买鱼,有鱼的想买酒,咋办?就关系关系,这不就是关系户吗!当然喽,这是最普通的关系户,论学问,顶多算个小学一二年级的水平。”
“那么,学问深的又怎样?”老周赶紧问。
这时,老曲的儿子插嘴说:“周伯伯,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哪,人家都叫什么‘关系学’……”
“这套学问我也是最近才略知一二的。”老曲打断儿子的话,“玄极了,就象变魔术似的,再难办的事,只要能关系上了,就没有办不成的。”
“那这住房子该咋样关系关系呢?”
“这房子么……哎,老伙计,反正你已经有了房子,用不着再在房子问题上伤脑筋了。”
“我……”老周刚想说自己的房子被人关系掉了,但心头一酸,喉头哽住了,差一点掉下泪来。
“周伯伯,我们也要搬进新房子啦!”老曲的女儿忍不住插嘴说。
“咋?你们有新房子了?太好啦!”老周一听这喜讯,高兴得把自己的伤心事都忘了,“快说说,是谁给解决的?房管局还是你们厂?”
老曲摇了摇头说:“我自己。”
“你自己?”老周用不相信的目光盯着老曲。
“唉!”老曲摇着头又呷了一口酒,慢吞吞地说:“老伙计,现在的事可真难说,老实人想办成一件事真比登天还难。这些年,咱哥俩为了房子伤了多少脑筋?什么申请呀,报告呀,可到头来怎么的?有谁理咱这块咸菜?有句话叫逼上梁山,现在是硬逼着老实人走邪道!”
老曲借着酒兴,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后来我看出门道来了,不能这么死心眼,得想法子活动活动,关系关系。可转念一想,这不是搞歪门邪道吗?我在心里狠骂自己:老曲头,你这糊涂虫,咋跟着那些人干昧良心的事?哪还象个共产党员!在群众中影响有多坏!可是骂过之后,脑袋里好象又有一个人在嘲笑我:老曲头,你的工人阶级本色顶呱呱,令人敬佩!可你儿子已经对上象了,将来媳妇过门,莫非做一张两层的双人床,下面老两口,上面小两口,床板当门帘。闺女么,装进大衣橱里站着睡……我心想:罢罢罢!我老曲头老实了一辈子,就不老实这一回吧。解决了房子后再办这种缺德事,就天打五雷轰。主意一定,我就琢磨法子。也巧,上个月有所中学的校办工厂的一台设备坏了,王老师跑遍修理部门找不着人修,最后来到我们厂,厂里派我去了。我去一看,是一台老掉牙的设备,解放前在资本家的厂子里我捣鼓过。我捉摸现在找会修的人不容易,他们又急需这台设备生产,就对他们说:保证三天内修好。今后不光这台设备,校办工厂里所有的机器,随坏随修,而且是业余时间义务劳动,不过……我咬了咬牙,昧着良心提了个条件,要他们给解决一小套房子……”
“亏你说得出口!”老周听到这里,气得把筷子使劲往桌上一拍。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啥这些日子不见老曲的面,原来是被“关系鬼”迷了心窍。
“我实在没别的办法。”老曲苦笑:
“你想想,咱除了会修机器还有什么能和人家拉关系?再说咱也不是白伸手。”
“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能走这条歪门邪道!”老周仍然用兄长的严厉口气训导着他的老弟,“学校也决不会答应你的无理要求!”
“他们答应了。”
“答应了?当真?”老周吃了一惊。
“答应了。”老曲回答,“他们很需要一个义务机修工!从那天起,我每星期有三、四个晚上给他们维修机器。”
老周不说话了。他看看这个不辞辛劳的义务工,心里不知是个啥滋味。他问:“那么,学校有房子么?”
“学校哪儿有房子。不过他们有关系户,一个学生的家长是一家医院的院长,他答应帮助解决。当然了,他对学校另有别的关系条件。”
“那么,这院长有闲着的房子?”
“没有,可听诊器厉害哪!”
“这么说,他又找到别的关系户?”
“对了,他关系上一家工厂的领导人……”
听到这里,老周象吞下了一只苍蝇,感到恶心。他想劝说他的老伙计把房子退回去,可一看眼前这一家子挤在这十个平方米的小屋里过日子,心又软了。他叹口气说:“既然没别的办法,就搬去住吧。可往后再不能干这种事了!”老曲连连点头。老周又问:“那么,这房子是哪一家工厂的?”
老曲象有意卖关子似的不忙于回答。他笑吟吟地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老周,一杯自己擎在手中,这才“解包袱”:“老哥,咱两家子还真有缘分哩,住旧房是邻居,住新房还是邻居。”
“这……”老周茫然不解。
“老哥,你还不明白呀,给我解决房子的就是你们厂。”
“啊——”老周终于明白了,不由得叫了起来。原来把他顶出新宿舍的那可恨的关系户,竟是相处20多年没红过一次脸的好邻居。一时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砰”地一声,酒杯脱手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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