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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准”相亲〔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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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1-17
第5版()
专栏:

“看不准”相亲〔短篇小说〕
赵景江
“看不准”这两天心烦得连饭都吃不下去,干活回来连腚往椅子上一撂,竹杆子烟袋嘴上一叼,就象钉在那了。
老伴看他这副模样,嘟嘟囔囔地说:“愿办就办,不办就散,值当愁得眉头不展?真是的!”
老汉猛把烟袋从嘴里往外一薅:“你就会背地里瞎叨叨,你知道我心里烦不!”
“烦,烦,烦死你活该,天生的癞蛤蟆尿不出二两尿!”老伴怕惹火他没头,就躲出去了。
“哎——!”“看不准”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不准”的名字叫吴耕全,今年六十岁,个头不高,瘦瘦巴巴,可那副身架倒象棵老枣树那么结实。人们叫他“看不准”,并不是他的眼有毛病,而是说他对事物发展看不准。他看着明明是便宜事,一办却吃了大亏。如1951年,别人都把地种上棉花,他一看,遍地是棉花,粮食必然贵,于是他把地全种成了粮食,吃了大亏;又如1958年他养了一匹好驴,有人来买,开价一百块,他不卖,二百五,也不卖,二百八,还是不卖,没几天一个大会,实现了“共产主义”,一家伙连他的驴共走了,他心疼得躺了半月没起炕。最难忘的还是敲锣打鼓,大跳“忠”字舞,男女老少都得“早请示,晚汇报”,那一年麦收,他和几个老头负责打麦子。头天晚上,拖拉机轧了一大场,没风扬不出去。五更里起了风,他招呼人扬开了。刚扬了不大会儿,大队敲锣集合大家伙“早请示”。他想,天天“早请示”,不就是用嘴表表“忠”吗?这抓紧扬麦子不也是“忠”吗?于是别人去“早请示”,他一个人留下扬麦子。他寻思这回队里准得表扬表扬他,谁知道,他还顶着一头麦糠就被抓走了。先是说他不参加“早请示”就是不“忠”,不忠就是不“满”,不满就是……接着就是游街,批斗,戴高帽子,挂大牌子,最后进了公社学习班。幸亏成份好,才算没戴反革命帽子。
从那以后,他说他眼瞎,“看不准”,啥事也不敢办了。
这几年,他总算敢养鸡养羊了,大事还是不敢办。例如,中央关于农村工作两个文件传达之后,有人养牲口,有人搞运输,有人开挂面房。他呢,年轻时跟他本家三哥一块开过馍馍房。蒸馍馍是个又正经又养家又不误干地里活的好买卖,可他就是不敢办。最近他当队长的侄子一再动员他,说:“你干吧,税务所保证发给你营业证,不拿你奸商。”他一会儿应了,一会儿又滑了,至今没定下来,倒烦得他愁眉不展了。越心烦越遇麻烦事,昨天上午,万家坡的小姨子又来给闺女玉平说婆家来了。
这几年玉平经常上她姨家住,认识了万年富的儿子发家。两人脾性投合,只是双方老人都还不知道。她二姨来的意思,就是跟他老两口透透信,同意的话,就订下了。
男的要是别人还好,偏巧是那一年跟他在公社学习班一起被改造的老相识万年富的儿子。万年富比他小一岁,是个拧筋头。那年因喂了四只绵羊,被定为“新生资产阶级分子”,挨过批,进过学习班。跟他做儿女亲家,悬!再说,万家那个穷劲他也知道。她二姨说现在他家的日子很火暴,越火暴越糟,今后一搞阶级斗争,准拿他开刀。“看不准”越想越心烦:“这个死丫头,你找谁家的小伙子不行,偏找他的儿子,哎——!”可当着她二姨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说了句:“打听打听再说吧。”就把她二姨打发走了。
玉平是个老实孩子,就说:
“爹,别看这门亲事我有意,还是你当家。你去打听打听,行呢,就订,不行呢,就吹。”老伴也在一边帮着左说右劝。“看不准”推不脱,吃罢饭,换了身衣裳,戴上草帽,烟袋往腰里一别,就出了村。
冷在三九,热在中伏。这天正是农历六月十五,刚歪脖的太阳象个大火球。“看不准”走着走着,头上脸上的汗水顺着脖子直往下流。心里烦躁,腿上象绑着块砖头。他想啥呢?这阵他脑子尽围着万年富转。
“看不准”去过万年富家,这个所谓“新生资产阶级分子”那时三口人住着两间小破屋,吃了上顿没下顿。由于万年富的名字就有毒,态度又不老实,受的折磨比别人加了三等。游街,批斗,戴高帽,挂牌子自不必说,天天夜里不是脊梁上驮坯,就是枣木棍子上腚“触及灵魂”。可他不认错,结果戴帽回家。“看不准”和万年富关系虽还不错,不错归不错,这儿女亲事可看不得人情。他这么想着,拿定了主意。
从他家到万家坡,一条直路18里,两个来钟头就走到。刚进村,就听见大喇叭哇啦哇啦在广播。他也没“二乎”那个,照他的想法,先到万家原来住的那地方看看到底有啥变化,再打听打听干部对老万的看法。当他来到老万家的旧宅,怎么也认不出来了:两间小破屋的地方立起了一处瓦房院了,正疑心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忽听得广播喇叭里断断续续地提着万年富的名字。他吓了一跳:我的天,他又犯了哪一条了?这不,又点开了他的名了。干脆,啥也甭打听,这门亲事吹了算了。正想转身走,又听见一句:“都要向万年富同志学习。”哦,敢情是在开大会,他决定到会场看看再说。
“看不准”来到会场外朝里一看,会议还真隆重,鲜红的大幅会标写着:“万家坡大队拨乱反正大会”。往台上一瞅,嗬!万年富坐在那里,那个精神劲就甭提了。他这才明白,大队专为万年富召开平反大会。
老支书正讲到万年富那年被打成
“新生资产阶级分子”受折磨的事,他说:“万年富是贫农,根本不是什么新生资产阶级分子,过去强加在他身上的诬陷不实之词,通通推倒!”又说:“粉碎‘四人帮’以后,万年富带头解放思想,走富裕起来的道路。几年来,队里分红,加上在不影响参加集体劳动的同时,自己养猪,养羊,养牲口,赚了不少钱,盖了新瓦房,买了自行车,缝纫机,这是光荣的……”
会议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了,人们高高兴兴地往家走。“看不准”正张望玉平她二姨,冷丁被一双大手抓住了:“好哇,吴大哥,哪阵风把你给刮来啦?!”
他扭脸一看,是万年富,也笑了:
“万老弟,你好哇!”
“走,大哥,快到我家叙叙。”老万说着拉起他就走。
两个老汉肩挨肩走着,亲热得不行。万年富激动地说:“吴大哥,党的政策真好哇,我冤了这些年,现在彻底平反了!”进了家,“看不准”就看花了眼。这处瓦房院正是万年富的家。北房一溜三大间,一砖到顶,红瓦起脊,黑漆门,玻璃窗,满屋亮堂堂。东边三间东屋,一间门楼,西边是用木料搭起来的凉棚,里边拴着一头大黄犍子牛,还有三只绵羊。吴老汉一辈子爱牲口,忙走过去看了看,牛才四个牙。他称赞说:“万老弟,你真行呀!”
“哈哈!”万老汉笑着领他进了屋,给敬烟,沏茶,说:“大哥,眼下的政策可真得人心啊!这几年我就赚了二千多元,大队还说我为‘四化’做了贡献。我听说,你至今两人架着还不敢看井哩!哈哈!”
吴老汉一听这话,只觉着脸上发烧,说:“兄弟,我就怕……”
“哈哈!”万老汉大笑着说:“我的哥,党中央两个文件下来多长时间了,你还怕这怕那哩,放心吧,政策变不了!照你这样,自己受穷,国也富不了。你看我这几年置买的东西。”
“看不准”这才仔仔细细地看看这屋里:漆桌子,漆椅子,自行车,缝纫机,立橱,立柜,靠西墙一囤麦子少说也有一千五,还有一缸棒子,一缸谷子。他正看得眼馋,院里一个小伙子担着两大捆青草说:“爹,这草铡不?”“铡。”万老汉回答,又说:“发家你来。”小伙子放下肩担,擦着汗进了屋。
“看不准”这回可看的准。小伙子二十四五岁年纪,虎虎实实的个头,黑油油的肌肉,四方脸盘上透着农村青年的憨厚劲儿,一双大眼睛虽不是特别机灵,但也挺有神。也不知两捆草有多大重量,那白汗衫溻的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连裤子也湿透了。
“看不准”细细瞅了瞅小伙子的模样,不言不语,只一个劲地笑,暗暗夸起闺女眼力高来了:论日子,新发户,论人口,一儿一女,无气生,无架吵,家业谁也拿不了,公公婆婆也不老,女婿模样俊,有力气,会过日子。这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他一张嘴差点喊出:“我的好女婿”,话到了嘴边才改成:“嘿嘿,兄弟,我看发家这孩子真好!”
万老汉忙向儿子介绍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吴大伯。”
这一介绍,小伙子那脸全红了,腼腆地喊了声“吴大伯”,就低着头出去了。万老汉看看儿子倒闹了个莫名其妙。他正纳闷,玉平她二姨进来了。她一看发家那副模样,又是低着头出去的,还当事情不妙,就朝“看不准”说:“姐夫,看你,连个招呼不打就……”
“招呼啥,这样看看多实在。”
她二姨生怕他再说别的,闹个下不来台,就说:“姐夫,走,上我家喝水去吧。”
万老汉刚才是莫名其妙,这阵还是莫名其糊涂,他哪能让“看不准”走呢,忙说:“大哥,说啥也不能走,得在我……”
“看不准”忙推开老相识的手:“兄弟,说啥我也得走。这回我全看准了。”随后又向她二姨说:“她二姨,你提那事,我承允了。现在,我得赶紧回去再把那蒸馍馍的事定下来,要不,再日鬼日鬼,吃亏大了。说着大步流星朝外走去,那脚步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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