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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示着矫健发展的明天——《天云山传奇》随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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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2-04
第5版()
专栏:影评

  预示着矫健发展的明天
  ——《天云山传奇》随笔
  钟惦棐
  一
影片《天云山传奇》的951个镜头,11,388英尺胶片全部从银幕上划过去了,而观众还静静地坐着不动。他们是否如导演所预想的,是在为三个女性的命运苦想沉思?还是为这一段不寻常的历史寻求答案?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们对知难而退的宋薇,是否会比她对自己谴责更深?而对冯晴岚,是讪笑还是同情?还有那个“桀骜不驯”的周瑜贞,是当做一种“时代病”,还是看做新一代人的觉醒?
《天云山传奇》是当代历史的一个回旋。其时代背景和建国初期的优秀影片《中华女儿》相距不远。可一个流血而不流泪,一个流泪而不流血;一个悲壮,一个沉郁。
观众在影院中能够融入到影片中去是有条件的,这就是足以引导人们认识其所处的时代的深刻思想内容,和与此相适应的在艺术上的卓越的创造。影片《天云山传奇》在同类题材的影片中显得宏大而不矫饰,深沉而不哀伤。它不讳言作为历史的失着,而又显示出我们党敢于面对严酷的现实并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在这个意义上,令人“不愉快”的只是历史,只是过去。而令人鼓舞、予人希望的则是清醒的今天和预示着矫健发展的明天。中国无产阶级具有自己的历史:失败与成功,奔泻与回流,从总体上构成一幅波澜壮阔的图画,它将肯定地作用于中国和世界。
  二
影片中所突出描写的几个女性,甚至包括吴遥这个人,可以说,都是历史的必然产物。
影片所再现的宋薇,和罗群一样,都是革命烈士的子女,不同的是罗群从延安到国外学习过一段时期,眼界比宋薇开阔些。而宋薇的一切,则是从按部就班中成长起来的。生活里的确有这么一代人,由听从、盲从而屈从。而与此同时,我即组织、我即党和我即一切,却由慢慢滋生到恶性膨胀起来,使党的原则由一个党员服从党变质而为服从某个特殊的个人!因此,服从可以是高尚的品格,也可以是怯懦和愚蠢的行为。用宋薇自己的话来说便是:“这么多年来,我怕犯错误,怕孤立,怕被人瞧不起,我丝毫也没有敢想过独立思考,丝毫也没有呵!”可见独立思考在需要见地之前,更需要勇气。
在天云山发生的事情之所以能称之为“传奇”,冯晴岚是个重要角色。当人们对罗群避之唯恐不远的时刻,她的好友宋薇走了,而她却敢于藐视新的世俗,拒绝向她表示好感的青年技术员,而去天云山教书,去看望那个被“发配”的人,并在风雪茫茫中用板车拉着病中的罗群,以五块钱的“破费”和他结婚。二十年中,罗群写了卷帙浩繁的科学著作,以他当时的处境,没有十倍于此的努力,简直是不可能的。如果说1957年是上苍降灾于罗群,而落在冯晴岚身上的冰雹,则又更甚于罗群。她的晕厥和死,正是这一推理的验证。影片突出一个憨憨厚厚的冯晴岚,不仅作为道德的化身,而且具有崇高的美学价值,是足以使一些七尺须眉为之汗颜的。
周瑜贞则是个“初生之犊”,与宋薇适成对照。她习惯于怎么想就怎么说并且怎么作,嘴边不设岗哨,行为不受约束,也就是说,少了个“因袭的重担”,但也就更近于事情的本来面目。
也许有人会从周瑜贞出现在银幕上的打扮——鲜红的羽绒衣,时兴的小帽和咄咄逼人的言词,而斥责这个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这实际上触及了我们的政治标准和审美标准究竟如何。这样,现实生活本身就逼迫我们不能不在周瑜贞和朱科长之间进行选择。这许多年,我们的不幸固然有许多原因,但是少了周瑜贞和多了朱科长,不能不是一个辛酸的教训!这种现象,应该说是从五十年代就开始出现苗头,但真正能够引起警惕的,事实证明为数甚少。
可喜的是周瑜贞这样的毛丫头和愣小子在多起来,当她读完罗群在屈辱中完成的一系列著作之后,便敢于对这个陌生人得出如下的结论:“情操是高尚的,对党是忠诚的,信念是坚定的。”她幼稚,当马车陷入坑洼,罗群竭尽全身力气去推动车轮时,她竟然蹲下来照像,但在对一个人作出评价的时候,她却表现了惊人的成熟。
  三
至于罗群,我以为不必为他费去许多笔墨。第一,罗群就是罗群,是一名普通的党的政治工作干部。他有优点,也有缺点,甚至还有错误,但不是一名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多少年来,我们警惕着把敌人引为同志,但却很少警惕把同志当做敌人。近三十年的教训,最惨痛的正在这一点上;第二,作为罗群,亦如许多和他同样遭遇的人一样,对其不幸,持“组织服从”的态度,并且认为“我现在的处境,在和我同样遭遇的人当中,就算是好的了。”事实也是如此,他只看守一个磨坊,连粮食口袋也不用扛,使得他有时间继续从事关于天云山的研究。他说:“我不能浪费自己的生命!”时间、精力和生命不属于个人,这不正是一个共产党人永远应持的政治标准和道德标准吗?这同时也证明上述的一点:尽管有人要把同志推向敌人一边,但同志终究还是同志;第三,影片确也如导演谢晋所声明,并没有着意去刻画这个人物,而是刻画了他周围和有关的几个不同人物的不同反应。
这样,我就认为我们应有点时间来剖析一下吴遥这个人。
吴遥是真实的,这一点我不怀疑。中国之大,在一个紧接一个的政治运动中,以这样或那样的口实陷人于不义,并乘人之危,夺人妻女,肯定不是个别的。如果影片把吴遥描绘为品格低下,思想僵化,就反而容易模糊一般人对历史教训的认识,以为是由于吴遥这样一粒耗子屎,把一锅好汤给毁掉了!吴遥诚不足取,但当时把许多吴遥加在一起,也只能是吴遥,不足以把罗群推向敌人那一边去。实际生活向我们证明:后来给吴遥挂牌子、住牛棚的,不就是吴遥原本所惯用的那一套的极端化吗?此人的大可悲处,在于他竟看不出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我整错过人!我整错过什么人?……我从前领导过多次运动,也确实处理过不少人,但这是必要的,正确的。”这种僵化是出于认识上的不逮,还是保持某种权力的需要,或者兼而有之,这倒真是值得思索的了。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我倒是倾向于影片《燕归来》中对那个党委书记的处理:第一,他率直承认1957年时他对路燕的处理是错误的;第二,他声明这个问题也不是他个人决定得了的。我看这样比较符合事实。提出这点来探讨,并不和实际政治相抵牾,而是由于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影片的思想深度,吴遥顶多只能成为发人深思的“……”,而不是个句号。

1980年的中国文艺思潮可谓万花缭绕,既有庄严者在向着现实主义的深度进军,并且不惧闲言和形形色色的干扰,也不乏趋时之作,但求取悦于一时;既有呕心沥血,也有随意为之。影片《天云山传奇》是严肃的。它在从小说改编为电影时,突出了对三个女性的刻画,而把支撑点放在宋薇的往事回忆,也就是自我谴责上,从而讴歌冯晴岚,烘托周瑜贞。
扮演宋薇的演员王馥荔,只消一个吕瑞芬(电影《金光大道》中的女主角),而且只消一场戏(小叔子闹分家的那场戏)便令人魂牵梦绕,使我再也想不出有哪一个表演农村妇女有如她在这个戏中的传神入化。王馥荔之使人感到沉重,实际上是由于她在演剧美学上提出了新的课题,而这个课题正是二十多年前我企图全力去说明的,这就是劳动者的美。从经年的劳动中所提纯出来的韵律、质朴、豪放和坚定。而这些,存在于王馥荔的顾盼、颦蹙、举止之间。我是多么希望她能为我们描绘出一个农村妇女的画廊呵!这里由王馥荔扮演的宋薇,亦如剧中人所要求的正直和善良,但闪光的地方在哪里呢?她对自己的谴责甚至还是朦胧的。她对周瑜贞所告诉她的一切,还有些近乎事务性的客观调查,连吴遥把她从正在主持的会议上叫了回去,为两个不速之客炒菜作饭,也显得是那么平静从容,有条有理。由于时间的跨度大,王馥荔要倒回去表演青年时代的宋薇,在镜头前是有困难的。但为什么不可以使现在的宋薇更具沧桑之感,用以加强时间的距离,并表明她二十年来的心境也并不平静呢?为什么她会在摄影棚里暗自抹去两鬓的微霜,重自我而轻角色呢?指出这一点对著者也是痛苦的,但近数年中的确是有一种市俗美学在侵蚀我们的银幕。这些说来话长,且按下不表。倒是由施建岚扮演的冯晴岚更显得憨厚而内向,尤其是她在水车边会见罗群的那场戏,取笑地问罗群:“坐在哪儿呀!”洒脱大方,显出她此来除了被她称为“傻子”的那个人外,一无所求。洪学敏扮演的周瑜贞是个配角,但是个有着闪光的配角,她演的落拓不羁,心直口快,她为人物设计的两个转身而面对镜头的动作,对于刻画角色是富有魅力的。扮演吴遥的仲星火,初次在银幕上露面时,观众发出轻微的笑声,意思是说“又是你呀!”但这种错觉很快便消失了,这标志着老演员把握角色的能力。
关于石维坚扮演的罗群,我听到了异议,但我以为他仍旧是好的。我倒以为从剧本到导演对这个角色的设计和要求,很有不合理处。第一,他在大车上,为什么要对小凌云说那么许多话,这些话引起周瑜贞的注意和诧异,是颇为生硬的;第二,罗群扛包,步履艰难,作为导演的用意,主要说明他食不果腹,但对一个二十多年一直劳动下来的人,看来反是不贴切的。第三,罗群为妻子买了新棉衣回家,絮絮叨叨显然旨在向观众说明他对妻子的怜爱,以及冯晴岚这些年所过的苦日子,但一件棉衣换了许久,也是颇有违于生活的真实。第四,罗群在乡间劳动,休息时各奔一方,罗群独自躺在土坡下,啃着凉饼子,孩子们反用土块砸他。这样的事,还值得描写么?值得描写的倒正是罗群不能独来独往,而是必须与地富反坏为伍,不管他自己愿意不愿意。说不定反受到他们一点欺负,因为他们究竟是本地人,而罗群作为“发配”者。孩子们知道什么?一个政工干部不能赢得孩子们的欢心甚至热烈追随,只能说明他还不娴此道,而接近群众,经常是从接近孩子开始的。所谓反右斗争并把它扩大到党内,和农民是无关的,和孩子们更是无关的。农民不管这些,因为他们从没有吃过这些人的亏,因而也从未感到有什么必要去赶政治浪头。
但我以为石维坚对罗群这个人物的总体把握还是对头的。罗群的风华正茂,付与了水车锄头,如此二十年,坚强的人只是自己不倒下,但意志的消磨在不同程度上总是有的。人毕竟是社会的动物,人的精神状态毕竟是同他在社会中所处的地位相适应的。“罗赶车”有些木然,我以为是真实的木然而并不颓然,罗群能做到的算是已经做到了。
谢晋在不平静之年接受了个不平静的剧本,其双倍的不平静是可想而知的。这部影片没有他上一部影片《啊!摇篮》从容,没有那许多精雕细刻,匠心独运,评论者把它付与无言之中,并满怀信心地期待他新的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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