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4阅读
  • 0回复

迎春花开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2-07
第4版()
专栏:

  迎春花开
  吕建中
寒冬腊月,黄土岗的迎春花开了。
北方的迎春花原本是伴随着春光开在野地里的,匠心独运的花农却叫她赶到春前开放,就更受人喜爱了。多年来人们常在立春前夕把迎春花馈亲赠友,是一份别有情意的上好礼物。上年纪的人喜欢买来一盆置于床侧,好留住早临的春光。
这天,一阵飞雪过去,风还在拚命扯着树枝儿吼叫,象是对春之将临不甘心似的。我冒着严寒爬过一个土岗,眼前闪出一排排耀眼的花幢。一位老农指给我,门楣挂个小牌牌的一幢就是花卉生产组。跨进门坎,顿觉神清气爽,温暖如春,眼前是一片绿色世界。几个花农象抚育自己的儿女,正把一棵棵幼小的花秧移入花盆。
相邻的花幢子大半是木本花卉,茶花绽出了火红的瓣儿,玉兰树有一丈多高了。紧挨着月季花的是200盆茉莉。老花农说,早年这里数茉莉花名气大,多的时候总有五万棵,一天能摘几百斤花,一色儿将开未开的花骨朵,趁时送到茶厂往茶箱里一闷,刚好张开嘴儿,一股子香气全钻进茶叶心里去了。所以人说北京不出产茶叶,可北京茉莉花茶是顶有名的。
我问:“听说你们这里培育了好多迎春花,是吗?”老花农转身指指东墙根说:“那不是!”我定睛一看,果有数百棵拖着长枝条的迎春倚墙而立,人们把她们比做披着长发的姑娘。我笑问道:“就叫她们这样披头散发的出嫁吗?”老花农风趣地说:“不,还没梳洗打扮呢,我们这里只管把她们抚养大,前面幢子里王师傅是管梳洗打扮的,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我绕过两座花幢,走进尽南头的一幢,真个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室内格外明丽、清新,各色的盆花安排得十分整齐和谐。架子上盛开着淡红花的仙人指在向人招手,背后衬着几十盆笑容可掬的西蕃莲。远处水池边是大朵大朵的一品红,恰似一片红霞透过玻璃幢子映落在枝头。依次排下来的是天冬草,君子兰,四季海棠,水仙等等。就在这众花簇拥的花幢中央最明亮处,端放着十几盆庄重淡雅的迎春花。她们经老花农的精心打扮,挽起发髻,廓清眉宇,挂着初绽的嫩黄花朵,大大方方地迎接客人。
我轻拨花枝,缓步走到花幢尽头,一个身材魁梧目光炯炯的老人,正挽起袖口深情地端详着一株披着长发的迎春。他就是七十开外的老花农王宝仁。
王师傅自小是个苦人,十五岁到城里护国寺花厂学徒。掌柜说:你送花吧。他就成天担着两个百来斤的篮子给人家送花。送花须得识花,小宝仁一天辛苦下来,夜晚就守着花房背花名儿。有一回他给一户官家送花,官少爷怪他错报了花名,少付钱不说,还狠狠踢他两脚,回来掌柜又扣了他三天薪水。又一回给一个洋人太太送花,洋太太硬说宝仁的破衣襟把花给弄脏了,这女人用脚践踏鲜花,嘴里直骂他穷鬼,穷鬼!从此宝仁觉着这个世界不是自己的,值不得打扮它。
到了1949年,北京城解放了,紧接着乡下土改,王宝仁一下子从奴隶变成了主人。他是村里的第一批共产党员,他懂得了自己的任务是砸碎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他带头走互助合作道路。后来,党支部又叫他转到鲜花生产队,他又开始用双手培育鲜花打扮自己的世界了。他和同伴们一起培育的鲜花异木不下两千个品种,美化了千千万万个公共场所和幸福家庭,他倾注心血培育的迎春花,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春天。
可是,“文化革命”的狂风猛然袭来,硬要鲜花队破“四旧”,“砸烂花盆闹革命”。王宝仁迷惘了,鲜花怎么就成了“四旧”?婚礼上的鲜花象征着幸福,向先烈献一束鲜花是寄托革命哀思,文化少了鲜花黯然失色,世界上没有鲜花还象个什么世界!
王宝仁默默地抵制着,挣扎着,他竭力想叫鲜花逃脱灾难。好容易挨到1975年冬末,正是迎春花含苞欲放的时候,突然王宝仁被叫到公社,说上面下了命令,限期解散鲜花队,鲜花统统销毁,说是要刹“右倾翻案风”,不许“资本主义回潮”。王宝仁意识到灾难临头了,他们要下毒手了。果真不到一个月,鲜花队被洗劫一空,上千种鲜花无一幸免,两丈多高的玉兰树连根刨掉。这简直是剜了王宝仁的心!他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到底是一伙子什么心肠的人?过去听老人说,当年丰台十八村花神庙会上得罪了西太后的宠臣,鲜花遭了一场劫,后来日本帝国主义者又来折腾了一回,可是哪一回也不象这回毁坏得彻底。这伙魔鬼实在是太狠毒了,他几十年的心血就这样全完了!年近古稀的王宝仁暗地里流了好几回眼泪。
时转星移,又过了两年,“四人帮”垮台了,又开了三中全会。党支部告诉王宝仁说,中央有新政策了,叫他立刻和同伴们着手恢复鲜花队。王宝仁不胜惊喜,但喜中有疑。他先把暗中藏下的五个仙人球、两盆燕子掌拿到鲜花队来,这是最有生命力的根苗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支援他们,人民大会堂,军事博物馆,新侨饭店,还有一些家庭养花人,陆续地送来了花根花秧,又派人到南方找来米兰、金钟、千日莲,从洛阳、山东移来牡丹和月季,从日本引进了茶花、瑞香、红杜鹃,鲜花队又一天天兴旺起来。王宝仁更没有忘记迎春花,他想方设法搜集来花根和枝条,精心地插扦,繁殖,两年的工夫,几百根插扦如今已长成“披着长发的姑娘”了。一天,支书从市里开会回来,特意找到王宝仁说:“老王呀,稳住心干吧,这回,拔了根了。”王宝仁不解地问:“拔了什么根?”支书说:“左根。”王宝仁愣了一阵,土改的时候打倒封建地主叫拔穷根,“拔左根”这词儿还是头一回听说。支书见他发愣,就叫他回想回想前些年为什么折腾得花儿无主,人心不宁!这一开导,王宝仁明白了。他想起土改时党叫拔了穷根栽富根。穷根倒是拔了,可是这些年总是批呀斗呀的,闹得人们心神不定,富根就始终没栽牢。
“四人帮”垮了,审判了,党中央又把“左根”拔掉,这回心里可就踏实了。
第二天王宝仁头一个披着晨曦来到鲜花队。他掰着指头算算,到立春只有十来天了。他想着今年的春天不比寻常,买迎春花的人是要胜过往年的。培育了两年的迎春花今年正好应时,他感到这是自己多年来最得意的一桩事了。他脱下棉衣,挽起袖口,一口气修整好十来盆迎春花,然后摆到自己认为是最适当的位置。又过一天,就是我访问的那天,他又起了个大早,继续打扮他的迎春花。(附图片)
  上:庆丰年〔剪纸〕 柯大先
  下:人欢鱼跃〔年画〕宋仁贤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