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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笑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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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3-09
第8版()
专栏:

外婆的笑声
黄良
外婆本来住在乡下,同我的么舅、么舅母,还有表弟们一块过,前些年,由于农村生活不好,是妈妈好说歹说把她接到城里来的。城里经济虽不是挺宽裕,可总比乡下好些。
外婆人在城里,可心老是挂着乡下。饭桌上,一端起碗,她最爱念叨:“净米饭,在乡下来客看能吃上不!”遇到有“尝鲜”,饭里蒸上几块红苕,惹得我们抢着吃时,她又念叨:“乡下成天吃红苕,你们去住几天,看还抢不?”她常常将我们穿破的旧衣收捡起来,捆成一包,托人带到乡下去,给么舅舅的孩子们改了穿。
乡下么舅一年半载给外婆来封信。外婆不识字,来了信都是妈妈念给她听。信里大约总是这些话:收成不好,吃的不够,借了几元钱给冬儿看病(冬儿是我的小表弟),圈里架子猪死了,等等。有一次,还说他出去打了几天石头,想换点钱买盐,回来差点遭了批判,说是“搞资本主义”……每念到这些,妈妈的声音就象在躲避什么似的结结巴巴起来。外婆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仿佛在说,这些事她早知道了似的。偶尔,信中也有点小小的好消息,如我的小表弟算术考了个满分之类。这时候,妈妈就用一种夸张的惊喜声调念出这些句子,还要重复一遍,再夸奖几句。外婆呢,还是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仿佛在说,这也是她早知道的。信末,么舅舅总是不好意思地说,望妈妈给他“汇点钱和粮票来”。每每念完信,沉默不语的外婆就会突然一下抽泣起来,接着就是妈妈劝慰,爸爸叹息……
有一次,妈妈念着念着,突然停了下来,脸也变成了灰白色。怎么啦?我走到她身后,往信上看去:“……冬儿害病不起,上个月坏了。”(家乡的人至今把“死”说成“坏”)。我惊叫起来,外婆觉察到了,逼着我说出是什么事。这次,她不等念完信,就哭了,哭得比哪次都伤心!
以后,我们一接到乡下的信,就心神不安。那极简单的用毛糙纸糊就的信封里,似乎总装着不痛快的事情;信封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似乎也在预示着不幸。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春节前,我们撕开了最近收到的么舅的一封信。结果,里面的消息大大出乎我们预料。信里没废话,也不长,我摘抄在下面:
妈妈、姐姐:
今天把年猪杀了,净肉有一百七十三斤多,还不算板油和内脏。趁杀猪,办了几桌菜,把么姨婆、张老头、二娃子家请来吃饭,还了多年欠下的情。
今年分配,我们四口人光谷子就分了二千五百多斤,还有三千多斤苕、五百多斤麦。这几天,娃儿顿顿吃净米饭,高兴得跑进跑出。我们今年还分了二百元现金。我说要给娃娃他妈做一身新衣服,她不干,说先将钱存下,明年还是这样好,就把房子整修一遍,衣服早穿晚穿都要得。
过年时,我想进城来看看妈、姐姐、姐夫和侄娃们,提两块自家腌的腊肉去让你们尝尝。
……
妈妈无需用惊喜的语调来帮忙,她越念越流畅,我和爸爸时时交换着惊喜的眼色。只有外婆仍侧身坐着,一言不发。信念完,她撩起围裙,不停地擦她的眼睛,呜呜地抽泣着,然后,哽咽着吐出一句话来:“哪辈子也没有……这么好过。”原来,外婆是高兴得哭了。这是苦尽甘来的泪啊!
终于,外婆停止了抽泣,一下子笑了。她张开双手搂住刚才被哭声吓愣了的小妹妹,呵呵地笑得硬象个孩子。笑了一阵,她又大声武气地说:“真的!哪辈子也没有这样好过。杀一百七、八十斤重的猪,分两千多斤谷,还想盖房子!”
望着外婆变得好看的笑脸,我突然觉得,外婆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挺俊挺俊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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