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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茅盾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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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4-25
第5版()
专栏:

回忆茅盾
〔法国〕苏姗娜·贝尔纳
“文学如果不能反映生活,指导生活,那就没有什么用处! ”
1978年和1979年中,我几次会见了茅盾;我有幸被邀到他府上,两次长谈,并作了录音。在法国,我也曾与许许多多的艺术家、画家、作家及知识界人物有所接触,其中也有知名之士,但我得承认,他们任何一位,也没有给我象茅盾那样的印象。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已是82岁高龄了,但仍旧生气勃勃,精力非凡!他正襟危坐,手扶拐杖,他有自己独特的审视、阐述问题的方法——严谨、全面、一丝不苟;他能即席畅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使人难以忘怀……听他讲话,令人神往。我读过一些他的作品的法文译本,有意作进一步的了解——特别我也有笔耕一生的小小奢望——因而有许许多多问题想提出,如有关茅盾其人,他的工作、思想观点、工作方式、现在和过去的活动、他的创作计划等等。但我感到,最好还是由他兴之所至地讲下去,让他神游在自己曲折漫长的道路上,而我自己则凝神谛听。有时他也稍作停顿,这是为了在头脑里概括、衡量、忖度、补充、修正和发挥他讲的东西。这一瞬时深切的沉静,又赋予他新的谈兴,使他把某些含糊之点阐述得更明白……他就是这样地揭示事物内部,触及核心,侃侃而谈,一驰千里。然后,他沉静下来,把浮动的目光收回,凝聚在我身上,热情洋溢。我意识到这时可以再提一个新问题而不至于打断他的思路了。
我为他态度之谦逊,思想之清晰,待人之诚恳和对自己要求之严格而深受感动。他正是用这种严谨的态度,创建了自己宏篇巨著的大厦,例如《子夜》——毋庸置疑,这是他的代表作——他一年构思,一年写出,构思期间,三易其稿……观其人,听其言,我体会到当作家需要付出多么艰辛的巨大劳动!我也从事写作,但我觉出了自己的脆弱,我笔触所及的天地之狭小……他开扩了我的视野,使我放眼社会,把无际的世界和生活作为驰骋的疆场……好似拨开了阴霾,拉开了舞台的幕布一般。是的,这才是写作,这才是创造,多么激动人心的创造!
我谈起了法国作家艰难的处境……“这和中国三十年代作家的生涯大体相同”,他说。是的,他熟悉、也经历过这种斗争。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曾把旧制度的结构一一拆卸,他熟悉它每一个机件。许多年来,我和自己的同志们一起,在法国的文化战线上进行过艰苦的斗争,我也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一个马列主义者。他的言谈与我的心声,打成一片。他说:“因为我没有成为一个职业革命家,所以就当了作家……重要的是,一个作家要有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要工作、学习、改造世界观、直到最后一息!”……要求,再要求,严格的自我锻炼!这意味着作家要觉悟到自己对历史、对同代人的作用和责任……他哪里知道,这朴实无华的谈话,深深地触动了我,我告辞回家时,心情激荡,思绪如火。
我写了一篇长文,并高兴地看到它被发表在《中国文学》79年第二、三期上。几个月后,我们又见面了。这是1979年3月22日。这一次,我们谈到了他正在撰写的《回忆录》,它把我们带到二十年代动荡的旧中国。
他撰写往事的方式,使我意外。在欧洲,提及旧事,大部分作家把笔墨用于自己,总是叙述个人经历,有时为些私事而津津乐道。茅盾则首先讲历史……“是的,”他淡然地说,“欧洲作家写回忆录的方式,是和我们大相径庭的……”他接着说:“为时代浪潮所推动,我才一步步地参与到当时的事件中……”他用了很多时间谈他编过的刊物,他和党的关系,他与当时流行的“鸳鸯蝴蝶派”及“为艺术而艺术”的鼓吹者们所进行的斗争……他还把在自己的刊物上介绍外国文学,特别是欧美文学,作为宗旨之一……他简朴而谦虚地追述这些不懈的、多方面的活动,纵观历史,描绘当时中国重要人物的形象,我们完全沉浸在他青年时代的激情之中。应我请求,他又回忆了童年:一个顽皮孩子,中学时三次转校、三年结束了五年的学业……外祖母、祖父、母亲的影子,一一闪现在我们之间……还有他的故乡,那个“两千多年的”古老而温馨的小镇……我问他:“回首往事,你不觉得自己的一生也是一部小说吗?”他莞尔一笑:“也许是的。”
昨天我重温了这些谈话,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诙谐的言辞,他清朗的笑语,我不由心情激动。是夜,梦里惊觉,在万籁俱寂中又想起这一切的一切……破晓,见紫丁香依稀窗前,这不成礼仪的诗句,油然而来,涌到嘴边,以为永志:
伟大的作家接见了我,在他的生命之秋
晴空、毅力
敏锐的思想、坚定的声音
道出了真实的路,正确的追求我把他对生活的信念永藏在心底
“子夜”离去
曙光已在前头
1981年4月11日
北京
〔燕汉生译〕
〔编者附记〕苏姗娜·贝尔纳是法国作家。现为《中国文学》杂志社专家。(附图片)
茅盾同志生前同本文作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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