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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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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4-28
第8版()
专栏:漫步纽约

玻璃窗
冯亦代
平日在纽约街道上漫步,看到一排排店面橱窗里的广告装饰,你不得不佩服美国的广告师。即使是一家街角小药房,橱窗里尽管塞满各色各样的货品,从常用药到可口可乐,从牙刷到通俗书刊,丝毫没有联系的东西,堆在一起,经他那么一摆弄,都能显出一幅悦目的构图来,引起一种美感。不独此也,从那些明晃晃的大玻璃窗上,还反映出人行道上匆匆行走的男男女女,马路上飞驰的大小车辆。那又是一种色彩的叠印和总汇。即使是两种绝对抵触的颜色,经过阳光一抹,经过玻璃的折光一映,也会显出一种和谐来。这就使我一有机会,便想去街道上溜达溜达。
可是我还没有过在楼头看另一些高楼上玻璃窗所映出景色的机会。
有一天薄暮,我站在作家白英书斋的大玻璃窗里,俯首眺望。他的寓所就在中央公园的对面高楼里,因此可以看到公园里绿色的草坪,苍翠的树木,一湾流水,一带丘陵,点缀着鲜艳的衣裙,赏心悦目。
白英走过来说,“亦代你往右看。”我把头侧向右面,右面是城中区,不少矗立的高楼伸向远处。高楼不象我们是用砖块砌成的,是钢骨加巨幅玻璃搭成的水晶宫。西天的夕阳反映在玻面上,恰如天上有了两个太阳;云彩飞逐,似乎是从屋里飘出来的。窗玻璃也不是一抹平展的,因此反映的天空也不是一抹平的。这就构成了深浅的色泽光晕和变形的映象。那种奇观,到今天还留在我的脑际,却又真的没有办法写下来;即使有高手能写下来,他也写不出这些云彩流动生姿的百态。
天渐渐暗下来,高楼的玻璃窗里透出了灯光。这座高楼里反映了另一座高楼上的灯光,那一座反映了这一座的,交相辉映,又是另一番景色。天色全黑了,于是万点星光又替代了灯光。那夜碰巧有一弯眉月,月光洒在这高高低低的大楼玻璃窗上,有如水洗,有如川流,说不完的瑰奇,道不清的变幻。
我们只习惯于欣赏大自然的景色,眼前的却是大自然与机械文明结合而成的景色。我曾经读过一篇美国作家克罗亚克写的一个人在酒排间壁镜中看望镜里反映街头风情的小说,此外就从来没有读到过其他的作品写过这样的景致,也更没有在画面上看见过。世上万千人难道只有白英和我才识得这是一种新世纪的美?因为我掩不住心头的喜悦,与白英赞赏着,兴奋得心都发抖了。我想,如果有位画家,能把纽约玻璃窗上的映象用他的彩笔画下来,他该是一位多么神奇的画家。至少他记录了一个工业社会里的都市,这是十九世纪那些专画田园风景的大师们所未见过的景色,也许他们连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景色。
11月初我从爱荷华跟艾青、卞之琳、王蒙回到纽约,台湾来的侨胞姚庆章设宴欢迎我们。他是位驰名世界的中国画家,但是我太无知,我不知道他是画什么的。他送了我两本画册,当时也未及展赏。一回到旅舍,打开画册一看,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因为他画的正是我所想望的。尤其是题名为《艾魁本大厦》的一帧,前后的两座摩天楼,正面的玻璃窗,宛如一面大镜屏反映了街对面一座老式建筑,建筑上面瓦蓝的天空飞驰着朵朵白云,而摩天楼的天空颜色则作浅藕,色彩的强烈对比,更显出这一大片玻璃的迷幻。我为之倾倒。
我想另找一个时间和他谈谈,但在穿梭式地在纽约上空飞进飞出中,找不出时间和他再见面,我就回国了。他在我的记忆里,只留下那圆鼓鼓的身材,清澈的双睛,鼻下浓密的短髭,和他要我干杯时一脸年轻的笑容。但我想他也许将来会成为超工业社会的大画家,在绘画史上占一席地。因为他的敏锐的眼光,正是一个艺术家所不可或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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