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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丝未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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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6-05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春蚕丝未尽
赵清阁
3月22日清晨,从梦中我被一份“茅公病重”的电报惊醒,心跳得自己都听见了!
前些天小曼来信告诉我:茅公宿疾复发,已住院;病情沉重,不时昏迷作呓语,终日靠输氧、输液维持生命。但我估计不足,我觉得茅公主要是肺气肿病,没有危险;这是老年人常见病,我也一样,每冬难过关,春节后我还并发过冠心病。2月13日茅公还写信给我,
(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信!)劝我当心患肺炎,叮咛我少出门受凉,说他“今年冬天未大发气管炎,但一想起过去患了一次肺炎,至今谈虎变色。”可以想见,一个月前他还是健康的,怎么会就一病不起呢?只是我也为他的高龄担忧,为了期望再看看老人,再听听这位良师益友的教诲,我决定立即首途北上。
23日中午到京,下午就与棣华一同去北京医院探望茅公。和1979年的冬天一样,他依然住在楼下的病房里。他仰卧于病床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一只手吊着输液瓶。他虽然更清瘦了,但精神很好,两眼炯炯有光,神智十分清醒,不象病情危殆的样子,我不禁松了口气。棣华问了护理人员一些有关茅公病的情况,知道这两天比较稳定,我感到无比的欣慰。茅公看见远方前来探病的我,也很高兴,却又有点意外,因为我没有先通知他。我们还象过去,见面就谈文学。我提起他最近送我的他的旧作《世界名著杂谈》,我说这本书正确地评介了一些世界名著及其作者,对我在青年时代涉猎欧美文学名著,起了很大的指导作用,我相信对今天的青年人也会给予读书学习的良好教益。他听罢谦逊地喘吁吁笑道:“那是我从前为着糊口赚稿费写的,不成东西。不过,我也是想给年青人一点帮助。原来你早就看了。”他还告诉我:解放后这本书没有收进他的“文集”,也没有重印过。我认为这次的重印是值得欢迎的。接着我问到他的“回忆录”的进展。记得去年他曾写信要我帮他回忆一下三十年代及四十年代几个历史时期,我们同客一地的某些文艺活动情况;他记不清了,我也印象模糊,而我被他的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负责态度而感动,就代他从旁了解,力求准确符实,然后提供他参考。我不知他已写到哪里了,他很急躁,又带点遗憾情绪,喘着说:“写得太慢,三十年代才开始写。眼睛不行了,还总是闹病!”我连忙劝慰他安心养病要紧,等健康恢复再写不迟。他用疑虑的目光瞪着我,喟然叹了口气。我明白他的心情,他象春蚕,还没有吐完他最后的一根丝,因此他惴惴不安!这时我的两眶湿润了,我避开他趋向窗前,我眺望着窗外泛青的树枝,眺望着云天;我默默地为他祈祷,祈祷苍穹给这位辛勤耕耘了一生的老作家以健康,让我们的伟大文豪长寿!
然而我的祈祷没有感动残酷的死神!
26日的上午,我觉得茅公的病情在恶化,但神智是清醒的。他招呼我却无力讲话。他喘得厉害了,呼吸困难;他呻吟着不住地瞪视那只输液吊瓶,烦躁地要求护士快拿开。我劝他安静,耐心接受治疗。他却摇摇头连声说:“没办法,没办法!”我目睹他那痛苦的神情,我体会这痛苦!我多么希望能够解除他的痛苦呵,可是我束手无策!我向护士了解到输液内用的药为“氨茶硷”,这也是我发病时常用的一种普通药。我暗暗诧异,难道我们就没有更好的平喘特效药吗?我的心不禁呼吁,向医院、大夫呼吁:应该有特效药,救救肺心病患者,救救茅公吧!
我焦虑地徜徉于病房,眼泪涔涔而下!泪水迷茫中,我仿佛看见茅公起来了,还是那样神采奕奕,和悦可亲——象1979年的暮春,我们经过十年动乱,又重逢于交道口他的寓所;我们庆幸地欢叙劫后余生。他告诉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听说我死了,他曾为我掉过泪。我说我是几死一生!他鼓励我继续为社会主义文艺服务,我答应他再拿起笔来。此后,我在上海一度情绪欠佳,不愿出席第四次文代会;他殷殷督促我,要我一定参加,他在信上写道:他将作一首“祝文艺春天”的《沁园春》词为我书好,等我去面赠。也象解放前,他历次指导和支持过我的诗文创作和编辑工作,他总是这样不但孜孜不倦于自己的著述,并且时时关注、团结一些作家朋友们,以及热心培养作家新秀,为的是壮大祖国的作家队伍!他就是这样一位胸襟宽敞,目光深远,正直不阿,坦荡无私的文学大师;他是“五四”以来与鲁迅、郭沫若一起为祖国革命文学事业作出卓越贡献的奠基者!
忽然茅公叫我一声,也许他发现了我正啜泣,他似乎是要制止我。我急忙拭泪转身,坐到他的床前看着他吃饭。使我惊讶的是他的食欲很好,护理人员喂他吃了一小碗粥,半碗牛奶鸡蛋羹,还吃了一只香蕉和半个桔子。为此我又产生了乐观信念,我感到只要胃纳不坏,他是能够化险为夷的。我等他吃完了饭,便向他告辞,我说明天再来看他。他和我紧紧握手,眼神显得宁静了,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他和我最后的一次握手,我再也想不到从此我们永诀了!
第二天清晨,小曼电话告诉我茅公在5时55分与世长辞,祖国文坛陨落了一颗灿烂的明星!
我和棣华赶到医院病房,茅公的遗体正准备往外送;我看见他安详地熟睡了一般,额上湿漉漉的还有汗渍。哀哉!茅公终于未能战胜病魔!我沉痛地呼叫着“茅公”,想到前一天中午他吃饭的情景,我不信他果真已经长此离开了人间,离开了亲友、同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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