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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又试解牛刀——忆董每戡教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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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8-05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春来又试解牛刀
——忆董每戡教授
刘黑枷
1979年“五一”节过后,我去广州,一位朋友告诉我,董每戡教授已落实政策,即将由湖南来广州中山大学。我脑海里立刻晃动起他的身影。高高的个子,背有些微驼,额角拔顶,大黑框眼镜,一脸沉静严肃的模样,真是不胜怀想。
这位朋友还介绍了一些情况:董每戡教授的近200万字的书稿,在十年动乱中被横加洗劫,三部完整的著作:《中国戏剧发展史》、《笠翁曲话论释》、《三国演义试论增改本》毁于一旦。幸存的几十万字,他怕再被抄走,便在破灶里藏达两年之久。后又被群鼠争啮,体无完肤了。
董每戡老师,强抑悲愤,不气馁,又一个字一个字用毛笔重新编写。不知为什么,他的戴了一辈子的眼镜也被抢走,大概是为了彻底地堵死他“放毒”的门路吧!董老师不怕,干脆永远也不要眼镜,偏要照样看书学习。
一次,他在友人家,发现了一本劫后独剩的《桃花扇》,竟象孩子一样高兴,茶不饮,饭不吃,捧起书来读。他是多么执拗地爱书、爱美好的事物、爱毕生为之流洒心血的事业啊!
听了这些介绍,不禁想起历史上的谈迁,他五十六岁时,丢失了《国榷》手稿,这老人放声痛哭。之后,擦干眼泪,又重新开始辛勤工作。十年以后,《国榷》重新写成,他欣喜欲狂,告诉人:现在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古往今来的学问家,都有一种惊人的毅力!
我漫步在羊城街道上,触目是蓊蓊郁郁的榕树,不知不觉又想起了董每戡教授,他的一生正象榕树那样的古朴坚实啊!
董每戡原名董华。老家是紧邻东海盛产蜜橘的浙江温州。三十年代初,他二十多岁时,在上海参加左翼作家联盟、左翼剧盟、左翼文化总同盟。《鲁迅日记》1928年5月2日记载的“杨每戡来”,即董每戡。1931年,他编的三幕剧《夫人肖像》,鲁迅曾看过。
1927年“四·一二”政变之后,8月间,他根据党的指示回温州家乡重建党的组织。
抗日战争时,他不避跋涉和危险,曾率领抗战演剧团体,到各省演出。他自己还创作了不少话剧,如《保卫领空》、《天罗地网》、《秦淮星火》等。
还记得四十年代初期,在四川三台的一所大学里,我们听董每戡的戏剧课。我们演剧,他就作导演。我们演曹禺的《日出》时,考虑到第三幕“三等妓院”(所谓宝和下处)一场不好演,也担心小城里某些封建卫道者会有说词,所以打算把这幕略去。当时一些剧团也往往这么做。但董老师说:“这怎么好呢!要知道曹禺为写这幕,花费多少心血,曾深入妓院调查过。我们要忠实于原著,这是对艺术家的尊重。况且,不演这幕,不足以在本质上揭露罪恶的社会制度。”我们完全折服了。翠喜这个角色要放得开,要泼辣,不好演,决定由他夫人胡蒂子扮演。后来上演时,出乎意料的成功。当十五六岁的小东西被逼悬梁自尽时,剧场里静极了,只听到啜泣的声音。这件事给我烙下了难忘的印象。每每念及,董老师那种对国民党统治嫉恶如仇、对艺术严谨不苟的态度,就宛在眼前。
我是多么盼望在羊城与老师重逢畅叙啊。可惜由于信息误传,竟失之交臂。半月后,我收到了老师的亲笔来信,他也为我们同在一城竟未能晤谈以慰渴想而感到万分惋惜。信中,曾为我描述了当年被抄家时的心情:“一箱论稿十箱书,珍护何曾饱蠹鱼,病手推成逾百万,突来野火付焚如。”他在信中说明他1947年在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执教时,手即开始颤抖了,改用左手写字,到1954年,在中山大学时,发展到左手也抖了,不能坚持写字,改用两手推水笔写,一直到晚年。他被抄家时丢失的那一大批文稿,大多是这样写就的。
幸喜春风浩荡、万物复苏。董老师也得以回到阔别二十一年的中山大学。他的心情该是何等振奋呀!他在信里还给我写来七绝一首:
千秋大业付吾曹,愿与前贤共比高,余悸余生贾余勇,春来又试解牛刀。
信全是繁体字,一笔一画不苟,十分有力。
读信,禁不住暖流涌遍全身。他说他“壮心犹存”,“好在还有一股韧性,决心以余生重写起来”。好呀!我期待着,年已七十二岁高龄的老师,能早日重新补写好他的巨著。不料,不久即传来噩耗,1980年2月13日,老师病故了。
一年多来,我看到听到许许多多的教授、专家、学者、有真才实学的人,这些曾被污蔑、被贱视的“臭老九”,一个个正重新焕发青春,不放过点滴光阴,为人民的利益大试解牛刀。我仿佛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我的老师的影子,他好象还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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