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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上海忆童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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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9-01
第8版()
专栏:

重回上海忆童年
周海婴
继阿花之后,我们又请来一位许妈。她是江苏南通人,五十多岁,大概由于在家务农,平素炼就了一副好身骨,体格健壮,背起我走毫不费力。她与同乡对话,都用方言,十句中有九句我听不懂。但平时却用上海话,可见她在上海帮工,时间不短了。
虹口大陆新村弄口往东迤北,有一爿“老虎灶”。一口硕大的铁锅,煮着沸水。附近居民谁要冲茶或灌暖瓶,往往花一两个铜板立即可得,需要沐浴的住户,只要去说一声,届时就会有人挑一担滚烫的热水送上门来,并且倾入浴盆。服务周到,用户称便。开办“老虎灶”行业,以南通人居多。许妈常领我到那里去玩。这里是劳苦人民集聚的地方,百工杂艺,七十二行,为求谋生,各有其能。有时玩到傍晚,估计我有点饿了,许妈便摸出一两个铜板,临时买个扬州小贩的提篮点心(如“老虎脚爪”、麻油馓子、脆麻花等等),让我充饥。这在无意之中,使我看到了底层社会的一角,模模糊糊地知道上海除了高楼大厦之外,还有这么一些去处。
从大陆新村直接往北,约走几十丈以外,便呈现着另一番风光。竹篱茅舍,前后错落,瓜棚豆架、相映成画。到了秋天,有时眼前是一片青纱遮目的玉米田野。在这时候,往往就是许妈带我捕捉螳螂和蚂蚱的大好时机。也许在这里能够呼吸到一些老百姓的空气,而且可以避免对父亲写作的干扰,得到过父母的默许吧,所以有时消磨半天时间,也没有听到有制止的意思。
由于从小留下了支气管哮喘的病根,这不但使我痛苦不堪,而且也给许妈带来了很多负担。病一发作,我便不能平卧,她只得扶持着我,坐在胸前,一夜不能合眼。直到东方发白,喘息稍停,她才轻轻放我入睡,自己又须起身干别的事情了。
她带我几年,却从来不谈自己的家事。有时偶然接到乡下来信,见她独自落泪。我一探问,她便敛起悲容,答称“没事”。我因年幼,不懂这些悲苦,因而往往不再细问,也就忽略过去。其实农村妇女出外帮佣,家中必有难处,她不愿诉说,所以只有隐忍不言,暗自饮泣了。后来父亲去世,我家搬到法租界霞飞坊以后,她就辞别要回故乡。她对母亲说:“大先生已不在世,许先生也很艰难,我回家养老去吧!”临走时答应以后每年都来看我,但实际上并没有常来。大概由于年纪较大,出门不便了吧!直到1946年春天,我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她确实践约来看望我了。但见她头已花白,行动也颇蹒跚。见到我似乎很高兴,但不由地流露出一丝悲意,颇为伤感地说:“弟弟,这次看你长这么大了,回去也放心了,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母亲和我都说了一些宽慰的话,请她以后再来上海住住。临别时她默默无语,黯然伤神,眼眶里饱含着泪水,还给我塞了一些零用钱。我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忍着悲伤,默默地送她上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那慈祥而含有深度创伤的面庞,只能对着她留下的照片沉入一片思绪之中。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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