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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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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9-05
第5版()
专栏:

边城
艾芜
高山峡谷影森森,一路鸟声送我行。
参天绿树时时见,芒果花开入边城。
从盈江到陇川的章凤镇,又由章凤镇到瑞丽,都有上面这首诗所写的景色,引起愉快的感觉。至于四围山色中的狭长原野,点缀着竹树笼罩的村寨,蜿蜒着清澈的河流,纵横着野花芬芳的道路,更是令人流连忘返!难怪人类理想要在尘世建立有光有花有爱的天国,大自然向我们提供了多少好材料啊!
昆明来的青年石青愉快地告诉我,他初来支边的时候,一进入芒市地区,再进入瑞丽县境,一路上看见布满森林的山野,到处都是绿天绿地,和内地大不相同,有着说不出的快乐。后来又插队到弄道公社,睡在鸟语花香的竹楼上,白天同傣族男女青年一道下地劳动,晚间和他们敲铓锣,打象脚鼓,且歌且舞,把繁嚣的城市生活,完全抛到脑后。
石青这一感情的变化,我是理解的。1927年我就是在离弄道不远的克钦山中(旧日的地图称为野人山),把我的青春和山和水和森林以及朝来暮去的人,结合在一道的。多少的诗情,多少的画意,多少的悲欢,从那里激发出来。由于克钦山中的芳草地,依古代文章的描写,只算是“弹丸之地”,尽管有大盈江流过那里,但因四周高山的紧逼,只能容纳十来个开店宿马的人家。英国政府一两个月派武装来巡阅下子,平日就是偷马贼和烟贩子的窝巢。我喜欢那个地方,却也无法生根下去。今天的石青比我幸福,他当了赤脚医生,受到傣族社员的欢迎;国家也大力培养他,调他到大城市学医深造,又再回弄道来;再加他肯钻研,医术日益精进,不只当地傣族人称赞他医术好,外国人也专门来找他治病。弄道公社的傣族村寨,犬牙交错,互相衔接,而在瑞丽江的那边,还有缅甸的大城市南坎。两国人日常来往,互相交易,并通婚姻,不能不扩大石青的医疗范围,增强了中国人善于工作的影响。这是我们应该引以为荣的。也算是在这次南行中,得到了新的认识,在心灵中象充电似的充进了新中国在发展的蓬勃朝气。
我在芳草地才二十三岁,除了体力劳动之外,真是无所作为,高兴的时候,写写诗,写写散文,作为个人的娱乐。日子过得无目的,瞻望前途,也极渺茫。石青慨然支边,从城市到边地,是有宏大的目的的。从我们共同处过的边境地区(我那时处在缅甸那一边),由于时代不同,社会制度不同,都在我们的心灵打下了不同印痕。我对于以往那些飘泊流离的日子,生活渺茫而又很不安全的处境,真是不堪回首。石青走的却是光辉的道路,每个青年都能够走的。当然不一定照样学医,而是凡是可以自修成家,有益于人民的学业,都能够在边疆,在农村,在工厂学习到的。石青这样的青年在我们新中国是很多的。只有走出书房,到了异乡异地的生活中,才能接触到他们,呼吸到年轻一代人形成的新鲜氧气。
石青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三十才结婚,应是我们新中国今天正常的现象。但在瑞丽县城的一个夜晚,石青的朋友,一个中学教师赵明辉告诉我,有一个傣族姑娘很爱石青,石青也喜欢她,就是住在昆明的父亲反对。石青为了得到父亲的谅解,还把姑娘带到昆明家里住了几个月,可是父亲还是反对。石青得不到父亲的允许,一直没有结婚。这可以看出石青的为人,老成持重,正直无私,必须使家庭和好,不致闹成分裂。那位傣族姑娘的心情当然十分痛苦,我也为之不安。
本来弄道的访问,已经在日程上结束了,为了年轻一代的幸福,又跋涉九十多公里,再去访问。不仅要了解我还不知道的事情,同时,我还想是否为他们年轻人出一把力,尽一点心意。
从赵明辉那里知道,在医疗所里,在进修的医科学校中,都有过汉族女青年对石青表示过好感,石青却一心专在医疗工作和研究上,对于爱慕的眼色,无动于衷,但这个热情的傣族姑娘却征服了他。由于父亲不同意,使他陷在苦恼中,没法解决。
我能体会到他父亲的担心,是怕他这个儿子结了婚,调不回昆明。更怕的是儿子的儿女,生活在傣族社会中,必然一代两代传下去,连汉话都不会说了,石家这一分支也就到此消失。有着传宗接代、香烟万世的旧思想,当然是大有抵触。
石青也想了些解决办法,但遇着困难:傣族姑娘是农村户口,转入城市户口,极为困难。找卫生局想办法,进护士学习班,慢慢变成护士,可惜这位傣族姑娘,汉字一个也认不得。对于这一点,石青很是苦恼,谈到的时候,他那平静的脸上,甚至可以说有些冷峻的脸上,有些激动起来,一再地感叹,“就是没有文化,就是没有……”
姑娘还是有文化的,她懂傣文,但在卫生学校或在护士训练班,则是用不上。所以在石青的眼中,她是没有文化。听说,她为了接近石青,努力学习汉语,就是没机会学汉文。我对石青说:“你可以教她认识汉字嘛。”
姑娘住的寨子离公社的卫生所很近,田里劳动完了,她就跑到卫生所来玩耍。石青每天教她读汉文的书,是可能的,是做得到的。可是石青摇下头说:“很难啊!两个人感情好了,没有办法规规矩矩地学,也没有办法规规矩矩地教啊!”
我们正在谈话,一个姑娘没有敲门,一推开门就进来了。白衣齐胸,绿色的长裙,拖到脚背,脚上穿着双棕色小胶鞋,头发稍微束了一下,披在肩上,一看装束就是傣族姑娘。她态度大方,表情活泼,朴实素净。由于在田间劳动,肤色显得微红带黑。黑黑的眼睛,洋溢着欣喜的神采,但也看出神色中有着坚毅和勇敢。她今年二十三岁了,正是春花茂盛的年龄。她讲一口流利的云南话,使人感到她聪明,学习得快。她的名字依傣族话的音,应为静,但她似乎并不沉静,看来写成素净的净,更要好些。
在别的国家,男的三十,女的二十三,一般都已结婚了。但石青头脑精细,好研究,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周到,再加有着伦理的思想,不能因自己的婚事引起家庭的不和。起初我还想说:“世界是年轻一代人的,对未来,要有自己的主张。”但听说他父亲退休,母亲又早死了,老人希望在儿子身边,度过晚年,我只好话在嘴边留半句,不忍开口。今天是要考虑父亲或母亲怎样安度晚年,让他们和子女,即使不住在一道,也有着亲密的关系。新社会使人更加团结,更加和好,而不是疏远,冷淡,仇恨。我对这个年轻的医生,越发敬重了。
我对他们的事情,想不出好办法帮助他们,但向他学习到了一些东西。石青说他打算再回昆明一次,劝他父亲到这个边地来住个半年一载,让他爱上这个地方,更好地了解这个傣族姑娘,她是那样勤劳,耐苦,朴素,纯净,热情勇敢。
我赞美他做得对,还默默地祝愿他能得到他父亲衷心的允许和赞美。但我的心情还是不安的,象一根琴弦似的,颤动着,颤动着,发出声音,不能不诉说年轻人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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