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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膏模型”与“艺术真实”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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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9-09
第5版()
专栏:文艺随笔

“石膏模型”与“艺术真实”
王一纲
偶然间翻到了一条颇有意思的材料,抄录于下:
“艺术的任务不在于摹写自然,而在于反映自然……嗯,你试试看,从你爱人的那只手脱下一个石膏模型,你把它放在面前,那你看到的只是一只可怕的没有生命的东西,而且毫不相象。你必须找寻雕刻刀和艺术家,用不着一模一样的摹仿,却能传达出生命的活跃。我们应当抓住事物与人的灵魂、思想和外貌。印象!印象!还要知道它们只是生活中的偶然事件,而不是生活本身!……仍旧说那只手吧,手不仅固定在身体上,而且它还表现了、构成了思想的延续,应该抓住了思想传达出来。不论是艺术家、诗人或雕塑家都不应当把印象与原因分开来,它们原是互不分离的。”
这段话,是巴尔扎克的短篇小说《未被赏识的杰作》里的一个人物说的。苏联一位学者认为,巴尔扎克在这里“实质上就提出了现实主义创作的完整纲领”。这话有一定道理。借作品中人物之口讲作家自己的创作理论,不仅见之于巴尔扎克,也见之于莎士比亚、歌德、曹雪芹和列夫·托尔斯泰等艺术大师。何况,上述的观点与巴尔扎克本人在《〈人间喜剧〉前言》中的论述,可以互相印证呢!
在上述话里,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巴尔扎克把“摹写自然”与“反映自然”区别开来,强调作家主观能动性的重要,这使他的创作主张比较符合唯物论的反映论的要求。本来,在现实主义的创作实践中,就经常碰到这样的矛盾:一方面,作家应该按照生活的本来的面目再现生活;另一方面,“艺术并不要求把它的作品当做现实”(列宁语),所以一模一样地按照生活本身的样子复制生活并不等于创作。应该说,当前我们关于“写真实”问题的争论,乃是由对于现实主义创作中的真实性的不同理解所产生出来的。一方主张文艺要写真实,说文学是“镜子”;一方对写真实提出质疑,认为“镜子”说有明显的局限。因此,思考一下巴尔扎克的上述见解,对现实主义问题的进一步探讨,是有借鉴意义的。
巴尔扎克提出用“反映”来代替“摹写”,应该说是文艺理论史上的一大进步。他为此举的例子,形象、生动,既能说明问题,又富有启发性。从“摹写自然”的角度说,直接从手上脱下的“石膏模型”,无疑与真实的手一模一样;然而,它并不是艺术品,没有审美价值,你看到的只是“可怕的没有生命的东西,而且毫不相象。”雕塑家手下的艺术品,在尺寸、比例、大小等方面都可能与你爱人的那只手不一样了,但因“传达出生命的活跃”,而获得了艺术生命。这奥秘究竟何在呢?巴尔扎克回答说,艺术不是靠机械的“摹写”而是靠能动的“反映”。“石膏模型”看起来逼真,但是它一则脱离了人的“身体”,变成了孤立的存在;二则它不能表现和传达“思想的延续”,因而变成了僵死的东西。可见,“摹写自然”只是重复生活,“反映自然”才是创造艺术。这就告诉我们,艺术形象虽然同生活形象相似,但它不是生活形象的简单的再现,而要表现出生活形象的内在生命,借用杜勃罗留波夫的说法,在文学艺术里,“事实的真实就为逻辑的真实所代替。”
这也是必然的。现实主义艺术固然要求按照生活本身的样子来再现生活,但人类社会生活是个有机的整体,不仅时间上无限延续,空间上也无限广袤。而任何一个具体作家、具体作品所反映的社会生活总是有限的。即使象《红楼梦》、《战争与和平》这样的长篇巨制,表现的也只是社会生活这个有机整体的一个局部,一个侧面(空间上);一个片断,一个环节(时间上)。它不仅受到特定作家生活视野和思想视野的局限,还受到人类社会生活发展进程的局限。这就是说,任何一部作品里所呈现的“生活本身的样子”,相对于人类社会这个有机整体来说,都只能是如巴尔扎克所说的固定于你爱人“身体上”的那只“手”。艺术形象的生命力,就在于它是社会现实这个整体的“思想的延续”。只有当这个作为“手”的具体作品,能
“传达”出社会生活这个有机整体的生命、思想、活力和外貌的时候,具体的、有限的艺术形象才会显示出无限的意义,作品才能历久而常新,犹如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曹雪芹的创作那样。
这样,巴尔扎克关于“手”的真实性的论述,就具有了方法论上的意义。推而广之,我们可以说,要评判一个具体作品的真实性程度如何,只孤立地着眼于作品本身所描写范围内的生活,那是不够的;而应该着眼于社会现实的整体及其历史发展,看这个作品所描写的生活是否反映出社会整体及其发展,又是从什么角度、以什么样的方式接触这个社会整体及其历史发展的。恩格斯正是吸取和改造了巴尔扎克这类充满辩证法的思想,并升华为理论,提出“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一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很显然,这里所说的“典型环境”,并不局限于具体作品所描写范围内的社会生活本身,而是指作品所描写的那个特定时期的社会生活的整体及其发展,特别是那些带有本质性的东西。列宁也认为,只有当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至少反映出革命的某些本质的方面”的时候,才能成为“一位真正伟大的艺术家”。他就是根据这一原则来分析列夫·托尔斯泰的创作的,并揭示出象《安娜·卡列尼娜》这样属于家庭题材的小说,也“非常清楚地表明了这半个世纪(按,指1861——1905年这个时期)俄国历史的变动是什么。”可见,作家的生活视野和思想视野愈开阔,就愈能确定自己作品所描写范围内的生活具有什么样的意义。《红楼梦》、《安娜·卡列尼娜》等家庭题材的小说所以能传达出时代的脉搏,反映出社会发展的客观进程,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此。对于一个伟大作家来说,他毕生所追求的并不是“石膏模型”式的真实,而是能传达出时代的“生活的活跃”的艺术真实。这个优秀的古典传统值得继承和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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