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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上海忆童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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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9-12
第8版()
专栏:连载

重回上海忆童年
周海婴
但是不幸终于来临了。1936年10月19日清晨,我从沉睡中醒来,觉得天色不早,阳光比往常上学的时候亮得多了。我十分诧异,许妈为什么忘了叫我起床?连忙穿好衣服。楼梯轻轻响了,许妈来到三楼,低声说:“弟弟,今朝侬勿要上学去了!”我急促地询问为什么,只见许妈眼睛发红,但却强抑泪水,迟缓地对我说:“爸爸呒没了,侬现在勿要下楼去。”多少治疗,多少祝愿,多少人力和物力,都阻挡不住死神的降临。我意识到,这么不幸的一天,终于降临了。我没有时间思索,不顾许妈的劝阻,急促地奔向父亲的房间。父亲仍如过去清晨入睡一般,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好象经过彻夜的写作以后,正在作一次深长的休憩。但房间的空气十分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母亲流着眼泪,赶过来拉着我的手,紧紧地贴住我,生怕再失去什么。我只觉得悲哀从心头涌起,挨着母亲无言地流泪。父亲的床边还有一些亲友,也在静静地等待,似乎在等待父亲的醒来。时间似乎凝滞了,秒针一秒一秒地前进,时光一分一分的流逝,但却带不走整个房间里面的愁苦和悲痛。不一会,来了一个日本女护士,她走到床前,很有经验地伏下身去,听听父亲的胸口,心脏是否跳动,等到确认心跳已经停止,她便伸开双手隔着棉被,用力振动父亲瘠瘦的胸膛,左右摇动,上下振动,想用振动方法,使他的心脏重新跳动。这一切,她做得那么专心,充满着必胜的信念,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我们也屏息等待,等待奇迹的出现。希望他只是暂时的昏迷,暂时的假死,忽然一下苏醒,睁开大家都在期待着的眼睛。然而父亲终于没有苏醒,终于离开我们而去,再也不能慈爱地叫我“小乖姑”,不能用胡须来刺我的双颊了……。止不住的泪水,不由地从眼眶涌出,顺着脸面倾泻而下,滴得地板丁冬作响。我再也没有爸爸了,在这茫茫无边的黑暗世界之中,就只剩下了我和母亲两个人了。悲痛和苦难,将要一起向我们扑来了,
过了一会,来了一些人。有录制电影的,有拍摄遗照的。……室内开始有点杂乱,不象刚才那样寂静了。记得有一个日本塑像家,赶来为父亲塑像。他先在面部搽上薄薄的一层凡士林油膏,仔细抹平,然后用现调的湿石膏复在脸的四周,轻轻抚平,贴上纱布,待石膏凝固,然后轻轻地揭下模子。当他翻过面模检查质量的时候,我也过去望了一眼,看到石膏面模拔下父亲许多根胡子,当时感到很不舒服,仿佛从我自己的身上拔下许多毛发一样难受(这个翻制的石膏面模,现由上海鲁迅纪念馆保存展出)。
七、八点钟以后,前来吊唁的人也慢慢增加了,但大家仍然动作很轻,只是默默地哀悼。忽然,楼梯咚咚一阵猛响,外边有一个人快步跨进门来。我来不及猜想,人随声到,只见一个大汉,直奔父亲床前。没有犹疑,没有停歇,没有俗套和应酬,扑到床前,跪倒在地,象一头狮子一样,石破天惊地号啕大哭。他扑向父亲胸前的时候,一头扎下去,好久没有抬起,头上的帽子,沿着父亲的身体急速滚动,一直滚到床边,这些,他都顾不上,只是从肺腑深处,旁若无人地发出了悲痛的呼号,倾诉了他对父亲的爱戴之情。我从充满泪水的眼帘之中望去,看出是萧军。这位重于友谊的关东大汉,前不几天,还在和父亲一起谈笑盘桓,替我们分担忧愁呢!而今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对父亲的感情了。我不记得这种情景持续了多久,也不记得是谁扶他起来,劝住了他的哭泣。只是这最后诀别的一幕,在自己的脑海中凝结,形成了一幅难忘的画面。时光虽然象流水一般逝去,始终洗不掉这一幕难忘的悲痛场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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