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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和回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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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1-09-19
第5版()
专栏:

学习和回忆
陈学昭
在纪念鲁迅先生百年诞辰的时候,我的思绪万千,不知从何写起。鲁迅先生跨越了我国的几个时代,一生经过无数艰险的道路,受尽严峻的考验,成为一位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他为人的品质和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是永远学不尽的!
鲁迅先生博览群书,精通古今中外的典籍著作,学识渊博,然而在他的著作里,不论是小说、散文还是译著,在叙述上、在描写上、在语言文字上,都有他独特的风格。他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典范。他的著作里有不少绍兴方言,带着特有的风趣和幽默。我和鲁迅先生接近了以后,曾两次去绍兴:第一次在1925年春,教了近半年书;第二次在1958年春,下放劳动,到1960年春离开。后来,还有两次去参观、访问。通过和绍兴人民的接触,再读鲁迅先生的著作,对此有了更深刻的体会。我想:每个国家、每个民族在每个时代的文学、绘画、音乐、戏剧,都应当有自己的风格,但这并不是说不要向别的国家、别的民族的艺术学习了。我们是要学习的,学习他们的特点、优点,是为了发扬我们的优良传统,不是照搬,也不是模仿。
鲁迅先生对待他的文章是极认真的,哪怕是一字之错,他也要更正。例如:在《集外集拾遗》的《笞二百系笞一百之误》一文中,他给记者的信里写道:
“我在《又是古已有之》里,说宋朝禁止做诗,
‘违者笞一百’,今天看见副刊,却是‘笞二百’,不知是我之笔误,抑记者先生校者先生手民先生嫌其轻而改之欤?
但当时确乎只打一百,即将两手之指数,以十乘之。现在若加到二百,则既违大宋宽厚之心,又给诗人加倍之痛,所关实非浅鲜,——虽然已经是宋朝的事,但尚希立予更正为幸。”
信虽不长,然而读着,深深地感到其意义是多么久远呵!正如信中所说:“所关实非浅鲜”!
鲁迅先生关怀年轻人的成长,关怀年轻的作者和读者。在《热风》的《生命的路》一文里,有这样的话:
“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着跳着,跨过了灭亡的人们向前进。
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
以前早有路了,以后也该永远有路。
人类总不会寂寞,因为生命是进步的,是乐天的。”
确实,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鲁迅先生激励年轻人要做从荆棘的地方开辟道路的人。
在《且介亭杂文二集》的《不应该那么写》一文里,鲁迅告诉青年作者不应该那么写,应该这么写。这篇文章的名题,引用了惠列赛耶夫的《果戈里研究》第六章里的话——
“应该这么写,必须从大作家们的完成了的作品去领会。那么,不应该那么写这一面,恐怕最好是从那同一作品的未定稿本去学习了。在这里,简直好象艺术家在对我们用实物教授。恰如他指着每一行,直接对我们这样说——‘你看——哪,这是应该删去的。这要缩短,这要改作,因为不自然了。在这里,还得加些渲染,使形象更加显豁些’。”
每次读着这篇文章,给我很多的启发和教育。
在《而已集》的《读书杂谈》一文里,记录了鲁迅先生向当年广州知用中学的青年学生的讲话。首先,他对那时在学校里读书的情况、对读书的要求、目的和嗜好,进行了分析,提出了三条,作了详尽的解释。最后,鲁迅先生说:
“总之,我的意思是很简单的:我们自动的读书,即嗜好的读书,请教别人是大抵无用,只好先行泛览,然后决择而入于自己所爱的较专的一门或几门;但专读书也有弊病,所以必须和实社会接触,使所读的书活起来。”
这是多么深刻呵!读书,不能读死书,要把读的书活起来,必须和实社会接触,我想,这该就是和实际接触,和实际联系。
1925年9月9日,在北京,我第一次见到鲁迅先生,他称呼我为“三先生(周建人先生)的好朋友”。——我是在1924年向《妇女杂志》投稿而认识周建人先生的。和鲁迅先生熟识,还是在1928年10月我第一次回国的时候,那时鲁迅先生与许广平先生已结婚,和周建人先生、王蕴如先生同住在闸北景云里的一座屋子里。鲁迅先生和许先生住在楼上,乔峰(周建人)先生、王先生及两个小女孩住在楼下。我住在沈雁冰先生家。沈先生当时在日本,沈伯母、德沚姐和霞、霜在家。沈家的后门斜对着周家的前门。早点,我在德沚姐家吃,午饭和晚饭总在鲁迅先生和乔峰先生家吃——他们的伙食是合在一起的——常常在十时左右,王先生就来叫我去吃午饭了,为的是怕德沚姐留我吃午饭。他们总是把我安排坐在鲁迅先生的对面。饭桌上几乎每餐都有一碗他们自己做的绍兴菜霉菜梗,鲁迅先生常常劝我尝尝。最初,我不喜欢吃,慢慢地竟吃上了瘾,觉得非常鲜美。后来,我自己也学会做了。在吃饭时,随便闲谈,不过午饭时谈的少,因为乔峰先生吃过午饭,要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上班。晚饭后,谈的时间稍多些。他们当着我面,什么都谈。偶尔,我也插嘴说两句。晚上,鲁迅先生要抓紧时间写文章,有时,他一个人先上楼去了,接着,许先生也上楼去。我和乔峰先生、王先生又谈上几句,就回到德沚姐家。鲁迅先生的生活俭朴,然而他对人却极慷慨,自己省吃俭用,常常支援经济困难的人。鲁迅先生总是穿着一件旧布袍,脚上是一双胶底布鞋。说一口绍兴话。没有半点架子。直到现在,一想起鲁迅先生,他的形象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1929年1月19日我动身再去法国。在1931年离开巴黎以前,曾和季志仁先生、蔡柏龄先生,后来又加上陈行叔先生——陈行叔先生不幸于1933年在巴黎病故——帮鲁迅先生找寻、购买木刻版本书。后来,这事情就由季、蔡两位去做了。1935年2月我回国,抵上海,就去看望鲁迅先生和许先生,这时他们已搬出景云里,住在现今的山阴路,有了一个男孩子——海婴。我看见鲁迅先生苍老多了,头发已灰白。他已患病。我自住到无锡,每次去上海,依旧住在沈雁冰先生家。这时沈家已搬住在梵王渡路。有时,德沚姐和我一起去看望鲁迅先生;有时我独个人去。离国久了,没有想到国民党反动派的法西斯特务统治已嚣张到了这个地步!每次去看望鲁迅先生,总有人在前面、后面“护送”我们,直到鲁迅先生的家门口。回来时,他们在门外的马路转角等候我们,再“护送”我们回到德沚姐家。幸而德沚姐对付这样的“盯梢”很有经验,我们常常在回来的路上设法摆脱掉。在我独个人去看望鲁迅先生时,我就照着德沚姐教我的好些办法对付他们。鲁迅先生处境如此险恶,身患重病,还是顽强地、无休止地斗争着。
每次去看望鲁迅先生,在我上楼以前,许先生总是把鲁迅先生的健康近况告诉我,要我劝他注意休息。但每次上楼见到鲁迅先生时,我问:“大先生身体好么?”他总是回答我:
“很好!很好!”有几次,本来躺在卧椅上,看见我,就端正地坐到旁边的藤椅上,使我竟无法劝他好好休息,只好空洞地劝几句。我曾劝他易地疗养,以避免一些争论不休的纠葛;我也曾劝他下决心找一个肺病专门医师仔细检查一下。而我竟没有想到他此时已病入膏肓了。1936年8、9月间,我又到上海,去看望鲁迅先生。许先生在楼下很激动、很难过地和我谈到鲁迅先生的病况。我上楼去,这回,他见了我,坐在躺椅上。我仍劝他注意休息,可是,他仍在日以继夜地工作着。没有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鲁迅先生。
当我收到德沚姐的信,说鲁迅先生已于10月19日天未明时不幸去世,叫我快点去,我立即赶到上海,先到德沚姐家。她说:现在找不到许先生、乔峰先生和王先生的。鲁迅先生的遗体已停放在万国殡仪馆。出殡那天下午,我和德沚姐去万国殡仪馆——当时,沈雁冰先生不在上海——我们两人站在后面,郑振铎先生站在德沚姐旁边,前面有很多人站着,走着。我望见许先生携着海婴小弟弟跪在鲁迅先生遗体的脚跟前。我克制不住流泪了。我和德沚姐没能送到墓地去。从殡仪馆出来,我们两人挤不上前,掉在后面。蔡元培老先生要送到墓地去,可是,出殡仪馆时,被人一挤,在马路角上跌倒了,幸而后边的一个人看见了,跑过去把他老人家扶了起来。后来,蔡老先生还是坚持送鲁迅先生的遗体到墓地去的。
过后,德沚姐告诉我,郑振铎先生曾感慨地对她说:“老朋友连向鲁迅先生遗体最后告别致敬都不可能!”至于德沚姐,她得知鲁迅先生不幸去世,当即赶到周家,亲眼看鲁迅先生的亲人给他换衣服。
我不懂,为什么在我们前面,好象有一堵墙似的挡着,使我竟不能去向鲁迅先生的遗体告别致敬。当然,我不象郑振铎先生是鲁迅先生的老朋友,我只是鲁迅先生的小辈、学生,而且是一个不长进的无成就的学生,但对于我极尊敬的鲁迅先生,总希望能向他遗体告别致敬。随着年月的过去,我读到了一些有关当年鲁迅先生出殡时情况的文章,对我很有教育,我才理解其中原委。郑振铎先生不幸过早地去世了,要是活到现在,他也会理解的。我一直都为没能向鲁迅先生遗体最后告别、致敬而感到深深遗憾!现在觉得应该努力学习这位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的崇高品质和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联系实际,才是我有生之年的要事。
可以告慰于鲁迅先生的,您一生为之奋斗的、热爱的祖国,经历了无数艰难、曲折、坎坷,已经走上了振兴的道路;在欢庆党六十生辰的日子,全国人民正努力学习《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党的光辉暖人心,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指路明灯!全国人民齐心团结在党的周围,在党的领导下,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克服缺点,发扬优点,决心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英勇奋战!您关心的文艺事业,正是万紫千红,百花齐放,繁荣昌盛,后继有人!1981年8月25日,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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