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小荷
　　苏晨
出差路过杭州，我们住在新新饭店，和孤山只隔着一湾清水，半湖荷花。我起得早，天刚放亮，就到西湖边去散步。其实早有很多的人，已经在这岸的环湖北路上散步，练跑，在对岸的放鹤亭下打拳，练气功，做健身操了。
我向着外西湖那边边走边运动两臂。走到快近西湖饭店，遇见了昨晚上和我们一起进新新饭店住宿的那三个姑娘。三个人一式穿白色半袖文化衫，着白色镶蓝道道、滚蓝边小短裤；文化衫的前襟上印着一行蓝色美术字：“我登上了万里长城”，下面还有个长城图案。腰里扎着草绿色织得厚厚宽宽的帆线旅行腰带，腰带的一排洞眼上，分别挂着行军水壶，多用小刀，小毛巾之类。她们正卸下轻质合金的旅行背架，倚在石凳上，并就着那个石凳，在摊开一张西湖游览图，研究着什么。
我听见她们讲的是广州话，走过她们身边时，就用发音不准的广州话问候了她们一句：“早晨好！”这三个姑娘一听我会说广州话，都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分别回问了：“阿伯，早晨好！”我停下脚步，问她们是从香港来的，还是从澳门来的。她们一个答从北京来的；一个答从香港来的；另一个答从台湾来的。我又问：“你们是在路上行到一起的？”她们咯咯好一阵笑。原来这三个姑娘是三姐妹，她们家在台湾；外婆家在香港，如今正跟着外婆，同在香港一所大学里读书；而昨天是刚从北京来的。解释到这里，那个看去大约是三妹的，指着胸前的那行字又补充了一句：“在北京我们登上了万里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们都是好汉了！今天又来到‘天堂’杭州，我们正研究应该怎样在‘天堂’做神仙！”说完，三姐妹又咯咯一阵轻笑。
我很想知道一下她们是怎么样回到祖国大陆来的，为什么谈起来又全不在意。这时我听说她们正想去孤山游览，就自告奋勇表示愿意给她们当向导，让她们背起背架跟我走。我们一路边走边谈。从谈话中，我了解到，这三姐妹这一次实现回祖国大陆旅行观光的愿望，原来是足足花了两年的心机才办到的。
她们在台湾读中学的时候，就向往到祖国大陆上旅行，想亲眼看看自己生来还没见过的祖国的大陆是怎样的。可是不行呵！爸爸妈妈怕惹祸，她们也怕给爸爸妈妈惹祸。她们的爸爸妈妈都是中学教师，抚养教育她们三姐妹和一个小弟弟，很不容易。后来她们商议好，轮番地央求外婆，请外婆说服爸爸妈妈答应她们转学到香港读书。她们外婆家境很不错，这样爸爸妈妈也能减轻一些负担，于是就答应了。转到香港上学后，她们第一步是设法拿到香港的居民证件。接着，便是暗暗筹集旅费，积极创造机会，争取早日跨过深圳的罗湖桥。
爸爸妈妈和外婆对她们也不是没有防范，但主要也只能是在用钱上对她们有所控制罢了。她们同样也是不希望自己回祖国大陆旅行的消息被泄露到台湾，从而给爸爸妈妈带来不利的。于是上个学年的暑假，她们就瞒过外婆，大姐给中学生当家庭补习教师，二姐和三妹到电视机厂当临时装配工，大家赚钱积累旅费。此后又经过一年的省吃俭用，这个暑假开始又奋斗了半个月，看看旅费筹够了，她们便小施手段把外婆支到爸爸妈妈处，赶快背起早已偷偷准备好的行装，溜回了祖国大陆。
在北京登万里长城，她们每人买了一件现在穿在身上的“好汉衫”，真是不想脱，换洗换洗又穿上。二姐说：“这件‘好汉衫’什么都好，就是有袖子不好，大热天穿的衣服，要袖子干什么？害得我们还得挽起来。”
我一路谈着走到划分里西湖、外西湖和连接孤山的西泠桥，这三姐妹为桥西边近岸处盛开的大片荷花所深深地吸引了。她们提议和我这个“阿伯”一起照个相留念。不用说我是愉快地答应和她们合照了。
照完相又该上路的时候，那三妹也许是因为触景生情吧，只见她长叹一口气，背了一句杨万里的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接着又自言自语地叨念着“可是暑假就快过完了，钱也剩下不多了！”说着，那美丽的大眼睛里竟滚出了一串泪珠。
大姐看见了，赶快摘下腰带上挂的小毛巾给妹妹揩眼泪。哪知道，自己的眼睛也红了。她们互相安慰着，鼓励着，发誓还要再回祖国大陆登泰山。
我在一旁看着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比作“才露尖尖角”的三株“小荷”的三姐妹，看着这三位勇敢机智的、无比眷恋祖国大陆壮丽河山的台湾姑娘，眼睛不觉也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