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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民需要的时候——长篇小说《火车头》第十六章 (续九月三日《人民文艺》第六十四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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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0-09-10
第5版()
专栏:

  被人民需要的时候
——长篇小说《火车头》第十六章
(续九月三日《人民文艺》第六十四期)
草明
“咱们装车的早闲着啦,铁板割不下来,锅炉安不上,咱没活干啦。咱们昨天一天就做加工活,把‘二七号’弄得漂亮些。”装车分厂有人回答老林头。
旋盘的一个矮个也笑着说:“本月份还同上月么?这个月不加夜班也就能完成任务。天津解放了,北京也快了。人家解放军前进得多快,咱修的火车头赶不上啊!”
“可不是,二月七号以前说不定北京已拿下,咱们的‘二七号’可以开进关,开到郑州去!听说机务段的‘北平号’已经修得不大离了。”
萧主任布置好一切,便回大楼去找刘厂长去了。
李学文早已领着四个人去取箱子;林忠秀看着这一些决心来帮忙的人,也就不客气,每人都分配他一样工作。自己打完电话回来,老柳一脸黑呼呼的从锅炉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叫道:
“老李的办法真行,电焊割丝扣,和瓦斯一样好使。”他说着,爬了下来,跑到人家准备好的锅炉板跟前,招呼了两个小伙,动手就要割。
老林头瞅见了远远嚷着,禁止他说:
“老柳,等李学文回来再动手。他说还要装只水箱,怕电缸抗不了,他找水箱去啦。——”
“去吧,等他找水箱回来,我的锅炉板已割开啦。”老柳把铁板放好,瓦斯线按上,电焊钳子夹好了炭棒,戴上防火镜子。
老林头一急,大声说:“老柳,你不等他,电缸烧坏了,谁负责?”
“我负责,我包!”老柳根本不相信电缸会抗不住。
“好,你负责,你不听我的摆弄,记住,下一次开民主会你不要怪我批评你。”老头气嘟嘟地说。两头跑来跑去。
小陈和另外两个小伙早就跑到老柳跟前,帮他扶铁板,小陈在旁边怂恿了一句:“干吧,怕什么!”
安上火线,炭棒点着了,紫色的火光闪亮着、嗤呀嗤呀地响着,红色的铁水四面飞溅着,厚厚的铁板割开了个小口,小陈就大声叫道:“割开啦,林班长,割开啦,快来看。”
老林头转忧为喜,赶着跑去看,附近有人撇下自己的活跑去看。这时李学文几个人正好抬着沉重的消防箱进来。他老远就听见小陈的嚷叫,晓得有人已经动手;他一急,赶忙撂下箱子,上前推开众人,一手抓住老柳,还来不及拔他的天线,火焰突然灭了。老柳当是李学文推他之过,急忙再把天线接上,点不着了。那边干活的人也嚷开了。
“怎么啦,没电?”
“电缸烧坏了!是谁叫动手的?”李学文严厉地问。
人们立刻颓丧地站着,小陈害怕得躲在老林头背后,老林头知道闯了祸,摇了摇头。老柳看见自己闹了乱子,撂下电焊钳子,摘下防火镜子,转过脸来,后悔地望着李学文那双生气的、压成三角形的眼睛。
李学文看着那块张开了二寸来长口的铁板,看着狼狈地撂满一地的电线、炭棒、电焊钳子;心中烦恼起来了;咬紧了两颗铜镶的门牙。
刘国梁和萧子英突然出现了,刘国梁脸上的高兴和笑容,给送葬似地站着的人们吓回去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几乎是自言自语。
人们一看见厂长出现,颓丧的脸色再加上惊慌,都把头低下来。
“什么回事。”他略带严厉地问。
“电缸烧坏了!”老林头抬起头来回答,不敢望他。
“一个电缸值多少钱,你们知道吗?”刘国梁望了望那些俯低的脸,想起了烧毁一只电缸,心里一急,转向李学文说:“李师傅,我不是特别嘱咐你当心电缸的么?没想到你这回没立下功劳就——”
萧子英跑过来,安慰大家说:“没事,不要紧,电缸好修,等我去看。”他和刘厂长的严厉的口气显然不协调。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对工友只能鼓励他们再试,别的办法都是不好的。他说完,便又马上去看电缸和重新布置工作去了。
柳亮臣右脚上前半步,迟疑地想开口承认自己的错误;李学文看见,勇敢地抬起了头,用缓慢的调子抢先说:“我错啦,厂长!——电缸我包了它,按月扣我的开支吧。”
“李师傅,不用你一个人来包,我们大家伙来包。”十来个工友争先恐后地说。
“是我领导的不好。”老林头还想说什么,可又停住了。
柳亮臣在那边悄悄的流眼泪。小陈拚命啃自己的手指甲。听谁说了大家伙来包。人们觉得胸口轻快了些。有吁吁气的、有换换脚的、也有抬头偷眼望刘厂长的。铆工厂的邓副主任禁止住那一头因没电不能干活的人吵嚷、便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悄悄站到刘厂长背后。
刘国梁开始了他长长的教导说:“浪费的意思,你们还不明白。一个电缸,这大一个铁路工厂出不起,要你们来包?不是的。烧坏一个电缸、这机车的成本就增加了,这就叫浪费。何况铁板还没割开?这显然得不偿失。……大家不是早知道电缸抗不住么?为什么还让电缸烧坏?这个电缸不是我的,也不是那一个个人的,是属于全国人民的,因此我们谁也没有权力烧坏他。停了电,许多人不能干活,这又损失多少?李师傅是有过失的,但是我希望他带罪立功,再试验……”
动力分厂的董桂新这时赶到了,听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他暗地里后悔自己来迟了:“我早来一刻钟就好。”他看见刘厂长那么心痛一只电缸,心里有点不明白。他等刘厂长说的差不多,便提议说:“昨天电机班修好了两个电缸,我去叫他们马上来装。”他没有等别人说话,转身就走去挂电话去了。
听说马上能装好电缸,大家的胸口又轻快了一些。李学文心里很焦急,如果刘厂长的话还要说下去,人家新的电缸已装上了,他的水箱还没弄好,岂不耽误了割铁板?刘厂长呢,生怕工友们听不明白,把话翻来复去说好几遍,李学文望着刚才董技术员送来的那捆粗线,望着那个水箱,急的直瞪眼。
萧子英回来了,向刘厂长建议先让工人们去修水箱,好等电缸一装上就能试验。刘国梁生怕工友听不明白,还想再说。但是他到底接受了他的意见,把讲话结束,回大楼去了。他一走,大家松了一口大气,便都灵活地动起手来。这时宣传委员也领着方晓红跑过来,安慰大家,鼓励大家再试验。萧子英戏谑地和大家说着笑话,也动手帮大家缠电线。刚才这里的那种害怕的僵持的空气,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好像这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似的。那边停了工的人们,有一部分过来帮忙修水箱,另一部分帮忙按电缸。不一会工夫,电缸按上了,水箱已装好了。人们兴奋地监视着这一回的试验。
这一回李学文自己掌握电焊;董桂新亲自试电压、指挥人们添水加盐;老林头和老柳操心和紧张得一脸是汗。萧子英在给大家打气,安慰人心。这只临时的电解槽使电压增加,电缸安全无恙。人们嚷着“水热啦!”“盐少啦!”董桂新的沉着而自信的脸色安慰了大家。在这时候他给人们以应有的指点。这边李学文弯下高大的身子,俯低了戴上防火镜的大脑瓜,电焊钳子在他那宽阔熟练的手掌里特别平稳。一样紫色的火光,一样的嗤呀嗤呀的音响,厚铁板裂开的口子却越来越大了。人们虽然看不见李学文眼睛的表情,但是看见他的嘴巴张得很大,有时把它压成扁圆形,有时两排牙齿磨着。他那举起控制把线的右手,保持着十分惊人的稳定,好像它在那儿不过平平地放着似的。智慧的,热爱祖国的血液,就在这紧张的手背上的突起的血管里流过。
这一回小伙们也冷静多了,敛住了呼吸,一直到锅炉板割开,才敢说话。
李学文伸直了腰,一手推开防火镜,一手擦着汗,萧主任跑过来,当腰抱着了他,摇撼着他那松树似的身子;小陈也过去乘机抱着师傅的腿。方晓红快活地和李学文与董桂新握了手。大家围拢过来,用眼光,用语言,用动作来对这个铆工表示庆贺和称赞。李学文也感激地笑了,愉快地笑了。他那敦厚的眼睛傻里傻气地瞪大,更觉好看了。他开始理解:“自己被人民所需要的时候,才产生真正的快乐。”
小陈亲昵地嫉妒着他师傅:“怪不得老娘们都爱他!”
老林头顾不上来恭维他的心爱的侄儿,忙着叫人端锅炉板去烤,老柳也快活地敏捷地工作。萧子英摇头摆脑地说:“你是铆工,我也是铆工,你比我行啦。工人真要开动脑瓜,提高技术,在现场,技术决定一切!大家都应该学李师傅的好样。你瞅他割的特别平,比柳师傅割的口子不同多啦。……”
“怎样才能叫割口割的平?”小陈抢先问。
“这小子就爱问。”李学文宠爱地摸了摸徒弟的头、然后面对着大家说:“第一手要稳,第二就要快。平常干活,干完头一遍之后就要到处瞅瞅,比比,想想毛病在那儿;第二遍就顺手一些。干完了第二遍还得瞅,比;第三回就得手了。手熟以后,就不妨寻思寻思,换个样儿,怎样干才能更节省时间,更节省材料……”
“对啦,每个工友都能学你的样子,都花花脑子就好。其实,技术这玩艺儿,越干越有味儿,创造个花样,成功啦,才有意思啊!”萧主任一提起干活,就忘了自己是分厂的主任。
“电焊割铁板,其实不算新花样,在早就有人用过。”李学文解释说。
“那只水箱,可算得发明啦!”林忠秀像证人似地叫道。随后他提醒大家:“还得割铁板、割管子啦,别把活撂下唠嗑,‘二七号’出不来,发明了也白搭啊!”
大家一听,笑着,立刻动作起来,回到岗位又干开了。萧子英跑到那位还在一心一意拾掇水箱的董桂新跟前,向他伸出手来。技术员正在专心摆弄水箱,抬头看了看萧主任,又俯下头去。萧子英又柔声柔气地请求他说:
“让我们来握握手吧,同志。这一回你对大家的帮忙不小啦。又是老话一句:职工应该合作,发挥天才啊!”
董技术员和萧主任握了手,听对方称赞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吱声。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用和熟人说话一样随便的口气说道:“我爱弄新玩艺儿,在动力厂我已经改造了几样小工具,怕上头不同意,还没拿出来使唤。以后铆工厂有什么困难需要动力厂帮忙的,请告诉我一声,让我想想办法试试看。”
“你改造的工具该拿出来试一试啊。是什么玩艺儿?电气我可不大明白……”
他们俩个正谈的津津有味,旋盘和装车厂陆续有人来看被电焊割开的铁板,看水箱,把现场挤的好热闹。老林头、董技术员和萧子英,无形中就变成了说明人,对大家说明电焊怎样能割开铁板,为什么要加一只水箱。
李学德也跑了过来,挤开了大家,挨到弟弟跟前看着他用闷劲割铁板的样儿。他瞅着那块冷冰冰的又硬又厚的铁板就操心;但是火光所到的地方,铁板缓缓儿裂开了口,口儿越张越深了,割开了,从整体里分裂开来的两块铁板沉重地掉地了。李学德的心儿也高兴和兴奋得快要裂开了两半似地。他这两天的沉重的忧愁,忽然掉地了,像这样惊奇式的快乐,他第一次体验到。——不,当他的妻子第一次临产时,他被妻的痛苦的呼喊吓坏了,他以为她会死的:但是,后来,儿子那向人类报到似的哭啼响叫以后,她的痛苦的呻吟也结束了。她不特没有死,——并且带来了一个新生命。他的忧愁立刻变成了快乐。——那一次的快乐,和今天的快乐都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他看见弟弟一面站起来一面擦汗,他奇怪着弟弟今天为什么特别高、面孔也特别可爱。平常他觉得他愣头愣脑、不顺眼的时候多;现在却是这么和气、聪明。他站到弟弟跟前,敲着自己的脑瓜说:“老三,我这个脑瓜好比那块硬铁板,你却是那一朵火核,你把我的脑瓜化开啦。今后我不反对你试验这个,发明那个了。大伙瞅瞅,发明一样东西,比咱们加十天半月的夜班还强呀!没有你,锅炉板怎能割开?‘二七号’准出不去呀。”
李学文低头一看,是他大哥,他不好意思,避开了脸,压抑着心中的高兴,用手推开他大哥,戏谑地说:
“我不是火核,大嫂子才是火核!”
哄堂的大笑响遍了铆工分厂的一角。
自从电焊代替氧气割开铁板以后,现厂里工友们情绪普遍高涨了,许多职员和技术人员对工人也改变看法,自动和他们亲密起来,遇到缺乏器材或什么困难时,分厂主任和技术员也来问问工人们。
李学文从这一天起也忙了起来。萧主任叫他和董技术员总结这一次的经验;工会里请他向全厂讲述电焊割铁板的动机和经过;新闻记者来访问。各个分厂的工人有人想创造一样东西,遇到困难时,也来问问他。李大嫂还在邻居前替他到处宣传;因此他回到家常被那些老头老太太问长问短。他突然成为马家湾铁路工厂的一个有名的人物了。
李学文自己很惊异这样的改变。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变动,脑瓜还是一样大,手还是一样粗,究竟身上增加了一些什么呢?为什么人们对他突然不同了呢?他完全不明白。相反的自从那一天起,他感到困难越来越多了。本来不会说话的,硬叫上讲台讲他克服困难的经验。他讲了一次话嗓子三天三夜都不带劲。各分厂的工友来问到他技术上的困难时,他才惭愧的不成;电焊呀,锅炉呀,他还明白点;别的手艺,他那里懂得?
但是他的确开始理解:“要替大伙解决困难,人才活的有意思,才得到快乐和安慰。可是,大伙越是需要自己,就越觉得脑瓜不够用!”
单志本来打算把他老表囤起来的氧气抬高价钱,好好挣一笔钱;这一来,他的幻想失败了。这时全场都高高兴兴,独他一个人懊丧,他渐渐觉得自己的懊丧是可耻的。
路茂林看见人家拿电焊割铁板成功,满心高兴,他的改造铁型计划就更有信心了。一连想了三个晚上,他脑筋开朗了,将铁模钻上许多小孔,每个小孔上又塞上同样粗细的小铁棍,让小铁棍和圆孔之间自然形成的缝隙去排除气体。试验的结果,铜瓦没有砂眼了。此后,铜瓦废活从百分之三十五减至百分之七。
旋盘厂的老韩头看见人家立了功,那能服气,也漏夜想办法改造了一台制弹簧的机器,比半手工制的快十倍。他又和刘景宽、沈洪二人改制出一台剁锉机和一台制钢刀用的滑道机。
不仅“二七号”能按原定计划落车、点火;一时发明代用品来克服困难的,和改良机械提高产量的、献器材的,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一桩接一桩出现。一月份的计划,提早一天完成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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