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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这里升起〔报告文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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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1-04
第7版()
专栏:

太阳从这里升起〔报告文学〕
陈祖芬
让我们把镜头对准那重重叠叠的“办公室”,我们便可以领略一下“办公”这个词,包含了多少正常意义之外的内容。例行公事般的会议,炫耀着多少人的无能,又埋葬着多少人的才能。人一旦无所事事,心灵开始空虚,天地变得狭隘,于是人和人开始碰撞,开始磨擦生电。而且人数愈多,惯性也愈大呵!
但是,这间办公室怎么老是空着?办公室的主人是拥有四万多人的攀枝花钢铁公司(简称攀钢)的经理黎明。公司所属的企业光是县团级以上的厂矿就有32个!瞧,经理桌上有这么一大摞文件等着他审批。可是他人呢?天知道他在哪个厂矿、哪个车间里呢!呵,那不是?炼钢炉旁带安全帽的最好动的那个就是他!
“瞧你这皱皱巴巴的一身!你什么时候才能象个经理呵?”一个炉前工朝他摞下这句热乎话又忙开了。
“是我不象,还是你不把我当经理呵?”黎明大笑着又向四处寻找着什么:“车间主任上哪了?我最近这么多次来车间,怎么老不见他?”
“他在办公呢。”
“车间主任办什么公?把他找来!”
“黎经理,你找我?”
“我问你,如果大家都象你那样办公,谁来干活?车间主任就得在现场指挥生产!如果不能象工人一样站8小时,就别当车间主任!”
“可是,我得管全面,管行政。”
“你有什么全面?你有什么行政?”
“我得发工资、卖饭票,分报纸、发保健费……”
怪不得一个个车间都搭起了乱七八糟的小房!甭说车间主任可以进小房办公,就是工长也有了办公桌。这些小房岂止是影响了厂容厂貌,尤其损害着人的精神面貌!
“我们是来干事业的,不是混日子的!把小房都给我扒了!一开头也许不习惯,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戒个烟,也得和自己的习惯斗一番么!这一溜小房,明天八点以前扒完!我得检查!各厂的小房我都得让他们扒了!”
两个干部望着黎明的背影:“这还不扒个鸡飞狗跳墙的?这回他真克呵!”“克对了,要不半年也扒不了!”“他说这跟戒烟一样,可戒烟那么容易?”“黎明可是说戒就戒了,连一块戒烟糖都没吃过!”“那是他自个儿的事。这回把老虎洞都扒了,老虎还不得咬他几口?”
54岁的黎明在攀钢的山路上一步跨两级地走着:不行!我的脾气怎么这么大?一来劲儿脸就拉这么长!可是这种懒懒散散的习惯势力不除掉,怎么迈得开步子?怎么搞现代化?有什么风风雨雨的就来吧,让我看看够不够12级台风?就是刮12级台风也翻不了船!
好一个黎明!
我们现在既要奋力前进,又处处面临着习惯势力的挑战。习惯势力挥起拳头咆哮着、恐吓着、哭闹着、耍赖着:你们谁敢过来?!你们给我退回去!否则我要用唾沫淹没你们!
唉,惹不起呵!再说,何必呢?还是退回去再研究研究吧。这种“研究”,既可显示权势,又可掩盖无知;既可让人觉得莫测高深,又可实际上一概不管;既可躲避唾沫的袭击,又可不动肝火、不伤脾胃地承袭昨天的一切。但是,一味承袭昨天,便不能在明天的世界里生存!一个领导者的魄力恰恰在于当他面临着足以吓退别人的风浪时,他偏敢上,偏敢拍板,认准了就拍板!
还有多少事等着黎明拍板呵!人们可能会同情地想起经理办公桌上那一大摞被冷落了的文件。可是,这摞文件怎么没了?哦,黎明把它们都抱回家了——他是每天下了班才开始办公的。
“小玮,过来让爸爸亲亲。”黎明几乎是手舞足蹈地招呼着他心爱的12岁的女儿。他每天只能短暂地、浓缩地对女儿表示一下父爱。
“去去去!”小玮“驱逐”了这位四万人大公司的经理。
从来不安于现状的黎明,现在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原来在偌大一个攀钢毕竟还是有一个叫黎明束手无策的人物——小玮。
“你也管管小玮,”妻子说:“你看看她的成绩!”
气愤在黎明的胸膛里一下升腾起来,但紧接着的就是一阵压抑的苦痛。他教育过女儿吗?他尽了父亲的责任了吗?他与其斥责女儿,宁愿斥责自己!他不是不知道女儿学习不行,他很知道!但狠狠心由着女儿去了!女儿毕竟还小,不懂得现在学习不好对她今后一生的影响,而他是太清楚了!但他还是由着女儿去了!实在是,他这一生,直到这几年才觉得可以如鱼得水地放手干一番事业了。可是要掌握四万人大公司的第一手材料,他得支付怎样的精力呵!就说那回工地出事故,山洞塌方有50多米长。他急急地和几个同志摸黑爬了进去。洞里因塌方堆成了10来米高的石山,石与石之间的结构是松弛的。他们往上爬的时候,每爬一步都不知道该踩在那块石头上,往往踩一脚就哗哗地滚下一串石头。更险的是洞顶还在往下掉石块。这危险,决不是一顶安全帽能抵挡住的。他们在里边摸爬了一个多小时!黎明呵,他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象一些小说里描写的英雄人物那样,面临生命危险时会想起一切的一切?不,黎明的思想简单而明了:要摸到事故的第一手材料,好决定施工方案。这对他就象他下车间、上高炉一样习惯。无怪乎他能断然地向“办公”的习惯挑战,无怪乎他有足够的魄力下令扒掉“办公癖”们隐居的小房。原来,使官僚主义偃旗息鼓的奥妙就在这里:领导自己要不怕苦,甚至不怕死。是呵,万一石块砸到黎明身上……可是他的自身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事业的一个有形的组成部分了,他的自我也似乎消失了,连同他的女儿……
“小玮,你要好好学习呵!”黎明把声音提高了8度,虚张声势地抖了抖父亲的权威。他的眼睛已经盯在一份公文上了。突然,他几乎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一手抓起了电话:“你说仪器好使?肯定好使?我今天把人找到车间去看了,运行根本不正常!你那情况怎么来的?……听汇报的?纯粹是官僚主义!我知道你天天清早就下车间,可是这类事不能光听汇报,否则人家糊弄你,你又来糊弄我!……”
黎明的夜间办公就这样开始了……
夜,深了。夜幕遮盖了攀枝花这座山城的本色。山隐去了,万家灯火连成一片。于是山上山下的一排排五层楼房被灯火串了起来,看上去竟成了林立的摩天大楼!
只有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山城的曲线才显露出来。现在,我们才看到顺着金沙江两岸的山坡上,厂房、楼房绵延三、四十公里。群山簇高楼,楼间水悠悠,公路缠山腰,山间盘小道。一切的一切,都在阳光下展现、崛起。
是啊,物体的主观存在是一个方面,但还要有阳光这个客观因素,才能使物体充分地突现出来。阳光,显现着生命的辉煌。
瞧,这个人精神焕发。他正是从阳光下走过来了。他是公司新提拔的副经理赵忠玉,才四十几岁。他1978年刚成为预备党员,是个科长,到1980年就越过了处长、厂长两级当了公司的副经理了!嗬!要不是重视中青年干部,凭他这点资历当个处长也到顶了!
唯资历论,这是一把冰冷的宝剑,挡住了多少中青年前进的脚步,使他们的潜力因为长期封存而年久失效!制止这巨额的浪费,开发那可观的潜力吧!
赵忠玉自己刚被开发出来,就考虑整个攀钢的智力开发了。
攀枝花以前是个只有七户人家的荒山。十几年前开发攀枝花时,单打一地只注意了生产的发展,没考虑到社会生活的发展。当八十年代的春风阳光唤醒了人们对生活的各种需求时,教育、住房等等就成了突出的问题。尤其是知识分子,在对票子、房子、“儿子”的需求中,最看重的是对儿子教育的需求。他们想:我这一辈子献给攀枝花了,但不能眼看着儿子得不到应有的教育;要培养新一代的攀枝花人,就要抓教育、抓智力开发!
1980年底,赵忠玉让公司教育处在《渡口日报》上登了三天广告招聘教师。没音讯。干脆,在《四川日报》再登三天广告!这下收到了三千八百封应聘信。应聘的有些是家庭或个人有过什么问题,单位上不重用的,有的是政策迟迟不落实在当地伤了感情的。“赵忠玉,招这些人可是网罗牛鬼蛇神呵!再来第二次文化大革命你可跑不了!”
“人一辈子谁能不犯错误?改了就行了。再说你相信不相信政策的威力?我从中录用三百名教师,下一代就给夺走了?太没自信心了!我还觉得发了一大笔财了呢!眼睛得看远一点。将来产品的竞争,首先是人才的竞争!”
这些教师一来就住上了楼房,解决了夫妻两地问题。一位教师流下了眼泪:“我还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被人当人看过……”另一位教师握着赵忠玉的手:“我再没有什么要求了!我只要求活着让我把有生之年贡献给攀钢,死了把我的骨灰埋在攀枝花的山上……”
阳光呵,把人们全部的美和全部的力,都显现出来吧!
精力充沛的赵忠玉又在检查化验员、仪表员等的考核了。干这类工种在攀钢是最轻松、最干净的,干部子弟、司机和大夫的子弟多一些。赵忠玉下令考核,三次不及格的就调离原部门。“赵忠玉,你一上台就六亲不认,就敢刁难老同事、老上级的子女?”“好了好了,你们都不要跟我讲这些考不及格的人的父名!否则我下不了决心了!”
“可是,这个青年的父亲是上边××,你的老上级呵!你以后怎么工作?你少不了老得——”
“别说了!我没听见!我不是跟你们讲了?我不要听这些父亲的名字!”
愿这样的父亲,愿这样的父辈,留下一个美好的名字吧!
赵忠玉心情烦乱地在山路上走着。突然,一个人手持凶器,出现在他的跟前:“赵忠玉,你为什么不把我儿子招工?”
“我得提高新工人的质量,考试不合格的一律不招。”
“我问你,你儿子瘸不瘸?”
赵忠玉疑惑地望着他:“不瘸。”
“你能保证他不瘸?”
“你敢害我儿子?”赵忠玉激怒了:“你如果把我害死了,你的儿子能招工,那你现在就可以动手!可是我死了,换个副经理也一样得执行现在的政策。政策是不会变的!让你的儿子好好读书吧,读好书会有前途的!”
对方举着凶器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胜利和牺牲,其实只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要想获取胜利,就得时时面临各种牺牲;也只有甘于付出牺牲,才能获取一步步的胜利。
可是赵忠玉怎么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在党委书记刘京俊那儿叫起苦来了:“老刘头,我实在干不了了!压力太大了!上边都有人要走后门,我不干了!”
“你顶得住的。”老刘望着这位提拔不久的新干部,眉眼间漾起了止不住的笑意:“我和你一起顶。”
赵忠玉自然不会当真不干的。那他为什么去找老刘头呢?这个问题提得也奇怪——难道人在世上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需要了?再强大的人,也需要温暖呵!没有八十年代的温暖的、湿润的、万物生长的气候,能冒出一个赵忠玉吗?
“咱们这屋也要冒出一个翻译家了!攀钢还真出人才呵!”一个青年工人在宿舍里嚷着。
“安静会儿吧,”第二个青年说:“明天我约会时又得带上这星期翻译的东西,要是译少了,她又该说我对爱情不忠诚了!”
第三个青年愤愤然了:“攀钢这地方就是男的多女的少,女的现在就这样考验我们呵?现在谈恋爱比搞阶级斗争还复杂呵!”
“嗳,”第四个青年蹦了起来:“有一回,青年报上说煤炭工人、石油工人不好找爱人,嗬,报上一宣传,就有好些姑娘写信跟他们交朋友。我们哪点比他们差?我们攀钢1978年转亏为盈,79、80、81这三年,实现利润三亿元!哪个姑娘要问我:你是哪个单位的?我只要说我是攀钢的,一句话就得把她镇住!咱也登了报,我们就等着收信吧!”
好!攀枝花人从来是有志气的!看,第一代攀枝花人在1978年底建成了世上最大的提钒车间,开始了世上没有的雾化提钒。不过提钒的指标还不稳,还得找出最佳参数。这就好比做饭,如果能找出放多少米、多少水和多大火的指数,那就能掌握做好饭的规律了。
提钒还得更上一层楼。
上!我们第二代攀枝花人刘祥官和李吉鸾这两口子,为了攻下这个关,登上了提钒车间75度陡的梯子。这梯子宽才40厘米,高达46米。两旁的铁栏杆只到腰际。往下一看,全是一千多度的铁水罐。要是一头栽了下去……这时一个拉铁水罐的火车头正开进车间,喷出的蒸气象兜开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们罩在里边了。李吉鸾又闷又晕,咚地一下脑袋撞在一根铁梁上。哦,真疼!护着她走在后边的刘祥官,心里咯噔一下,好心疼呵!
这一对数学系毕业的大学生不熟悉车间的结构呵。不过车间的结构再复杂,也没有人事关系复杂。“为什么黎明直接点名让他们两口子攻关?”
“他们下车间,有没有向每个领导汇报?”“你们太年轻,不管干什么,都要表示是在老同志带领下干出来的。”“你们这么搞,要注意搞好群众关系呵!”
到底是要注意群众关系,还是要注意领导关系?到底是走一步都要汇报,还是小辈只能走在前辈之后?难道小字辈既要勤勤恳恳,又决不能超越前辈的水平之上,永远和前辈的水平保持一段距离,对前辈永远甘居于后、望尘莫及,才能成为培养对象?
人们常常忘了一个简单的真理:压力是一种反作用力。人受到挑战的时候,就能激起全副力量来应战。这种近乎背水一战的竞技状态,在赞歌声声的温暖气氛中是很难达到的。刘祥官和李吉鸾憋着一口气,跟着三班倒的工人,从现场取了13,000多个数据,又作了10多万次计算。这天晚上,又算到12点。“睡吧,睡吧。”李吉鸾“啪”地关了灯。
“这简直是重脑力劳动呵!”刘祥官侧着身子望着她。在漆黑的夜里,眼睛看不见了,但他可以用自己的心来看见她的一切:“你又瘦了!已经研究了9个月了,你顶得住吗?”
“又不是我们两个人在攻关!还有那么多支持我们的人,还有公司领导,还有车间……”
李吉鸾的声音愈来愈轻了,象一个不安静的孩子,终于在夜的摇篮中睡去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静静地依傍着她的丈夫。要是在白天,她会说:我是个独立的人,我不依靠你,我要独立思考!你不在,我也得把这个关攻下来!
“这个关,这个关键,好象和那个角度有什么关系?”李吉鸾是在说梦话,还是在自语?
“让我想想,”刘祥官清晰地回答着,显然没睡着:“你别把我逼得太急了。”
刘祥官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一看钟,才三点。
“我也起!”没想到李吉鸾一下坐了起来。
“你好好躺着,你5点多还得起来给孩子做早饭呢。我好象有门道了。”
但是李吉鸾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底还是起来了。瞧瞧,又是满满一烟缸的烟头,又是一杯喝得发白了的茶水,又是……呵,什么?这回行了?规律发现了?这就是最佳参数!
“我赶紧上车间告诉他们!”李吉鸾转身就要走,又回过头:“你一宿没睡,先睡两小时再来!”
李吉鸾在清晨的山路上飞快地走着。是的,长时期来的困惑感消失了,尽管折腾了一夜,脚步反而出奇地轻快了。她的心,象一只长了翅膀的小鸟,在飞,在唱。她飞到了车间里——呵?刘祥官也到了车间了?
他们相视而笑了。
他们怎么能不笑呢?最佳参数的发现,每年纯增产节约的价值就是二百多万呵!
当人的才能真正地得到了发挥,当奋斗的结晶发出了绚丽的光芒,这时发出的胜利的欢笑,才是千金难买呵!人们常说人生能有几回搏?不敢拚搏的自然不会得到胜利,敢于拚搏的也不一定都能胜利。拚搏而终于能发出胜利的欢笑的,真是难上难!
呵,人生能有几回笑?
黎明大笑着一步跨两级地在山路上走着:“街心公园必须得建!否则我们的青年人没地方谈恋爱呵!”他说着把安全帽往头上一按,又比划着,丈量着:“这儿要盖一个高级食堂!你们生活部门培训几批人,学学做西餐。有些小青年以为穿条喇叭裤就是洋气了,唉,他们连洋味都没尝过呢!让我们的工人也尝尝洋味儿!还有,每个生活小区都得建游泳池、旱冰场……”
攀枝花人是富于想象力的。十几年前,开发攀枝花的十万大军在只见荒草不见人烟的山上,比划着,丈量着,顺着山坡开出二十几个台阶,建成了拥有32个厂矿的攀枝花钢铁公司。
公司的门口是一大溜橱窗,陈列着先进工作者的照片。黎明舞动着手对一位青年说:“为什么不把攀枝花人的事迹用电影摄影机拍下来?以后我们攀钢演电影前,先放我们自己的纪录片!我批钱,去买电影摄影机!你来学拍电影,给大家鼓鼓劲!”
“嗳!”这个青年一下就来劲了。
是呵,领导者所作的一切,归根结底,就象在拨动一个空气调节器——把本单位的空气调节到最适宜生长积极性的部位上。但是黎明自己怎么了?好象情绪一下子就低沉了?一直好动的他,现在静静地、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山头。他是看见了那一个个为了攀钢的建设而牺牲了的同志!可惜当年哪有摄影机?只能按照他们的遗愿,把他们葬在攀钢对面的山上,让攀枝花人永远记着他们,让他们天天望着攀钢,看着又一代的攀枝花人成长起来,看着公司门口的这个英雄的橱窗……
橱窗里的这个小伙子,看上去象钢浇铁铸的一般,好象在证明人和钢铁之间有着什么内在的联系。呵,他就是钢厂的工人杨永政。这不,他正在两百多度的钢锭模盘上砌砖。两百多度呵?!你看他那鞋底钉了快有5厘米厚,可到不了一星期就烫糊了,又得重钉。汗水把他的眼睛糊住了,腿一挪动,碰到烤得发烫的帆布裤,就象被烙铁烙了一下似的受不了!这时人一烦乱,砌砖时就可能出现缝隙,钢水就会从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漏出去。可是杨永政三年砌了一万零四百多盘砖,没有漏过一次钢水!
他那帆布裤上已是厚厚一层汗碱,脱下来往地上一杵,裤子就硬邦邦地“站”在地上了!而杨永政却软绵绵地只想坐了。
“今晚有电影,你陪我看去!”才二十出头的妻子已经在家里等急了。
“我走不动。”
“我就要你一起去!你是光要工作不要我呵?”妻子哭了:“你回答我么!”
杨永政只是不吭声。他知道他很难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不如让她骂几句出出气。他还是积蓄一些精力,明天好走上那两百多度高温的岗位。
他在妻子刮起的暴风雨中,象个塑像似的纹丝不动。暴风雨过后,一切变得温暖而晶莹。妻子泪水盈盈地给他倒着酒:“快喝了好好睡吧!你累成这样了!我让领导把我调到离家近一点的单位吧,我就可以多照顾你了。”
“我工作了十年都没向领导提过要求,你才工作了多少时间就要给领导出难题呵?”
“好吧,我们就克服点儿。”呵,毕竟是杨永政的妻子!这一句“克服点儿”包含了怎样的内容呢?她清晨四点就得摸黑翻山上班。而杨永政默默地护送着她,一听到什么声音就准备挺身而出。他要是能省下这个精力,不也可以去看个电影什么的?这可不是克服一天两天,更不是“克服点儿”,这个长长的难题他是留给自己了……
正如世上不可能老有爆炸性的事件,人们也不可能都有一鸣惊人的业绩。难能的是始终如一,是在日复一日的无声无息中,日复一日地战胜一切软弱、消极的意识!杨永政把他的青春、他的健康都砌进了砖里,他得到了什么?演员演了一部电影可以出现在千家万户的挂历上;作家写了一部作品,可能拥有多少年轻的追随者。但是杨永政呢?走遍全中国,有谁知道杨永政?可是全中国又有多少个杨永政?呵,那纯钢似的坚韧,那英雄般的耐力!当我望着我们的钢铁工人的时候,我只觉得世上的一切词汇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个字:伟大!
又是一个早晨。
黑暗和光明在不知不觉中办了交接班的手续。黑夜和白天是没有一道绝对的分界线的。夜晚在天亮时逝去,白天从长夜中诞生。但是,毕竟一切都在阳光中崛起。起伏的山峦象母亲的胸脯,温暖着从开发到现在才十几年的攀枝花。而攀钢,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发育得很快的少年,惊喜地看着太阳从这里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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